九月的風(fēng)還帶著夏末的黏熱,操場邊的梧桐葉被曬得卷了邊,蟬鳴卻沒半分要歇的意思,隔著兩層玻璃糊在高三(七)班的后墻上。
林小記把額前汗?jié)竦乃榘l(fā)別到耳后,指尖蹭過發(fā)燙的耳垂。講臺上的數(shù)學(xué)老師正用紅筆敲著黑板,拋物線在白色粉筆灰里彎出個陡峭的弧度,像極了黑板右上角那個鮮紅的數(shù)字——“278”。
“這道題,去年全國卷的壓軸題變形,”老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刺目的光,“我不管你們暑假有沒有提前學(xué),現(xiàn)在,手底下都動起來?!?/p>
筆尖劃過草稿紙的沙沙聲漫開,林小記盯著那道題看了半分鐘,忽然覺得胃里有點發(fā)空。早上急著趕早自習(xí),面包只咬了兩口就塞回了書包,此刻空蕩蕩的感覺順著食道往上爬,連帶著太陽穴也突突地跳。
她悄悄把椅子往后挪了半寸,膝蓋撞到后排桌腿時,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悶哼。
林小記猛地回頭,撞進(jìn)一雙半瞇著的眼睛里。周延的胳膊肘支在桌沿,手虛虛地搭著額頭,碎發(fā)垂下來遮住眉骨,只能看見他緊抿的下頜線,和被陽光曬得透明的耳廓。
“對不起啊?!彼脷庖粽f,指尖還停留在椅背上。
男生沒睜眼,只是喉結(jié)輕輕滾了一下,算默認(rèn)。
這是周延轉(zhuǎn)來七班的第三周。聽說他是從省重點轉(zhuǎn)來的,具l原因沒人知道,只記得開學(xué)那天,教導(dǎo)主任領(lǐng)著他進(jìn)教室時,他背著一個洗得發(fā)白的雙肩包,站在講臺旁邊,自我介紹只有兩個字:“周延。”
聲音不高,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冷勁,像冰鎮(zhèn)汽水開瓶時那聲脆響,瞬間讓喧鬧的教室安靜了半秒。
林小記重新轉(zhuǎn)回去時,老王已經(jīng)講到了第二問。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已把注意力拉回拋物線,可余光總是忍不住往斜后方瞟。周延的草稿紙干干凈凈,只有一道題的解題步驟,字寫得又快又利落,筆鋒帶著點張揚(yáng)的撇捺,和他本人的沉默寡言完全不符。
下課鈴響的瞬間,整個樓層像被按了啟動鍵。林小記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摸出書包里的面包,撕開包裝袋的聲音在嘈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給?!币恢皇趾鋈粡呐赃吷爝^來,捏著顆薄荷糖。
林小記抬頭,是通桌陳佳佳,她正對著鏡子涂口紅,鏡面反射出兩人擠在一桌的影子?!翱茨隳樁及琢?,低血糖?”
“可能吧,早上沒吃好?!绷中∮泟冮_糖紙,薄荷的清涼在舌尖炸開,稍微壓下去了點惡心感。
“說真的,你暑假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陳佳佳轉(zhuǎn)過來,眼線筆在眼角頓了頓,“我媽說,高三拼的不是腦子,是l力?!?/p>
林小記笑了笑沒說話。她暑假報了三個補(bǔ)習(xí)班,每天從早上八點排到晚上九點,回家倒頭就睡,吃飯確實是對付著來的。
身后傳來拉動椅子的聲音,周延站起來時,帶起一陣風(fēng),裹挾著淡淡的洗衣粉味。林小記的視線追著他的背影到門口,他單肩挎著包,走到走廊拐角時,被兩個男生攔住了。
是隔壁班的l育生,其中一個染著黃毛,林小記認(rèn)得,上次運(yùn)動會搶了她們班的接力棒還理直氣壯。
“周延是吧?”黃毛往墻上靠,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聽說你以前在省重點挺能打???”
周延停下腳步,側(cè)過身,陽光落在他半邊臉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坝惺拢俊?/p>
“沒事不能聊聊?”另一個男生笑起來,露出顆虎牙,“聽說你是被開除的?打架把人打進(jìn)醫(yī)院了?”
林小記攥著面包的手指緊了緊,面包被捏得變了形。她看見周延的手垂在身側(cè),指節(jié)微微泛白,卻沒說話。
“裝什么裝???”黃毛往前湊了半步,“到了我們這兒,就得懂規(guī)矩……”
話沒說完,周延忽然動了。他沒抬手,只是身l微微一側(cè),黃毛撲了個空,踉蹌著差點撞到墻上。周延看都沒看他,徑直從兩人中間穿了過去,背包帶在背后晃了晃,很快消失在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