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坐在沙發(fā)上,歪著身子一只手拄著腦袋,另一只手敲著扶手,有一搭沒一搭的,依舊是季鴻淵口中的“坐沒坐樣”。
“是啊——”覃梓學(xué)扶了扶眼鏡腿剛開口,又被王偉打斷。
“我說你倆,染頭發(fā)的?!”
“昨晚染的,是不是倍兒精神?”魏武強挺滿意自己的手藝。雖然是第一回操作,可是水平完全屬于優(yōu)秀啊哈哈哈。
王偉嘖了兩聲,欠兒欠兒的伸手摸了一把身邊季鴻淵的腦袋:“看我家老季,一頭白發(fā)精神矍鑠,染什么染,假不假?”
“你懂個屁?!蔽何鋸娻椭员牵骸拔覂鹤咏Y(jié)婚,我倆再怎么著,也得好好捯飭捯飭。平時你看我倆誰染頭發(fā)的?”
“是不是真的很難看?”覃梓學(xué)有點忐忑,不自覺伸手摸了摸自己頭發(fā),雖然顏色這東西根本摸不出來:“原本沒想染,可是我這陣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緊著腦門這邊白了一片,看著太突兀了,想了想就給染了。季哥不一樣,頭發(fā)白的精神,要是這樣我也不染?!?/p>
小包間里很安靜,只有他們四個多年的老兄弟坐在這里閑話。
外頭大廳里隱約傳來搬動重物的動靜還有安排事情的聲音,是婚慶公司在抓緊調(diào)整婚禮前的相關(guān)事宜。
季鴻淵坐的筆直,雙手扶著自己那根手杖。他去年動了個手術(shù),整個胃切除了一半,現(xiàn)在看過去瘦了不少,卻也不至于伶仃單薄。他就這樣挺直腰桿坐著,不怒自威的模樣像極了他父親。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多少年,再怎么情愿不情愿,血脈和遺傳真的是異常神奇的存在。
“羅健這邊婚禮辦完,也算了了你倆一樁心事。”季鴻淵神情淡然:“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什么打算?”魏武強看了眼自己這個認識多年合作多年的老哥,他倆之間,真就是那種“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的情誼:“我不是還得苦哈哈給你打工?季哥你現(xiàn)在算是瀟灑了,什么事兒都不管——”
“丟給袁偉去操心?!奔绝櫆Y擺擺手,完全不上心,話題轉(zhuǎn)的又快又突兀:“我想趁著現(xiàn)在沒死還能動,回去一趟東安看看,你們怎么想?”
“行??!太行了!”魏武強興奮的一巴掌拍到扶手上,雙眼放光:“我也好幾年沒回去了,原本還琢磨著呢。上午韓明他們打電話把我這頓埋汰,說孩子結(jié)婚不通知他們,說我瞧不起他們這幫老哥們兒,非要轉(zhuǎn)賬給我。正好,回去請他們吃一頓!”
“擇日不如撞日,趕緊麻溜的,讓你們小袁偉安排秘書訂機票。”王偉說風(fēng)就是雨:“強哥也退休,年輕人剩余價值不壓榨,留著干啥?再說了,袁偉又是不出力那個,躺著挨——”
“閉嘴?!蔽何鋸娭苯釉谑诌吥昧藟K糖扔過去:“為老不尊,不許亂放厥詞?!?/p>
“不說不說?!蓖鮽ニ斓拇饝?yīng),倒是促狹的性子一點沒變:“大實話也不能說,讀書人啊……”
包間門被謹慎的敲了兩下,聽到請進后,一個年輕人推開門,就站在那里也不進來:“幾位叔伯,婚禮儀式半個小時后準時開始,可以入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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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庭跟一般人的家庭不一樣。我的親生父親,在我八歲那年去世,我從廣西到北京,來投奔我那位毫無血緣關(guān)系卻可親可敬的奶奶,在她身邊幸福開心的過了兩年,可以說奶奶給了我一個長輩最大的關(guān)懷和疼愛,親生也不外乎如此。在奶奶過世后,我認的兩位干爹和覃奶奶又接過了責(zé)任,把我?guī)г谏磉呎J真照顧,直到我長大成人。我想,或許有人覺得我是不幸的,小小年紀流離失所親人相繼離開??墒切一蛘卟恍?,從來就不是單獨存在的,在我小的時候我也會這么想,是不是像老人家說的,我的命不好?會克死親人?后來覃奶奶去世前,她跟我說了一些話,讓我明白了很多。我從小身體底子不好,算命的說我得找兩位有福氣的人認干親。這位是我大爹,覃梓學(xué)。退休前在h大物理學(xué)院教書,人人尊敬。這位是我二爹,魏武強。到現(xiàn)在還沒退休,是鵬程集團董事長,每天勤勉敬業(yè)從不偷懶。我從他們身上學(xué)到了很多……”
羅健紅了眼圈,哽咽的停頓了下平復(fù)情緒:“我這些不是套話,甚至不是為了今天的場合特意打過什么腹稿,純粹是肺腑之言。是我在心里憋了很久,想要說出來的心聲。我大爹和二爹這些年很不容易,因為我的年少無知,也傷害過他們……不過我兩位父親都是豁達之人,他們原諒我并告訴我,一家人哪來的隔夜仇呢?”
坐在主桌旁次席上的袁偉頗為動容,側(cè)過臉看向那兩位也等同于是自己父親的長者。
羅健會這么想,于自己和汪浩而言,覃梓學(xué)和魏武強又何嘗不是這樣燈塔般的存在呢?
是他們兩個把自己和汪浩從無望的泥潭中拔出來,一手一腳的耐心指導(dǎo)著幫帶著,才會有今天這樣的好日子。平靜、富足、有奔頭。
“不好意思跟大家啰嗦這么多,”羅健靦腆的笑笑,伸手握住身邊的新娘子:“感恩的話不說了,我跟小慧一塊兒,給我大爹二爹鞠個躬吧?!?/p>
新郎新娘轉(zhuǎn)向身側(cè)并肩而立的覃梓學(xué)和魏武強,恭恭敬敬鞠了個躬。
覃梓學(xué)感性,光是剛剛聽著羅健那番話已經(jīng)忍不住眼眶泛紅了,這下子溫情炮彈砸過來,直接狼狽的掉下了眼淚,趕忙手忙腳亂的拿了紙巾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