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時不看電視劇嗎?”
“不看?!?/p>
“好吧。”裴令宣不想勉強,說,“謝謝你的羊?!?/p>
這群羊是拍攝中的重要道具,和攝像機一樣不能出差錯,看似無關緊要的瑣碎細節(jié),往往是決定成敗的關鍵。羊群的戲份是為拍攝長鏡頭特意加的,副導演的口才沒能打動附近的牧民租賃巨額的家產,多虧了明伽和他們熟絡親近,聽說羊群是由他照顧,牧民們才放心出借給劇組。
“不客氣,祝你們拍攝順利?!泵髻っ活^小羊的頭頂,它的脖子系著一股編織的彩繩。
排練兩天,正式拍攝一天,全劇組人員辛苦付出三天,換來的是一段時長6分鐘的不中斷鏡頭。
開場是一幅俯拍的遠景,衣衫襤褸的奴隸從一群綿羊的身邊醒來,隨著鏡頭推進,畫面中的景物退遠模糊,光影集中于人物自身,他的面龐如羊毛潔白,烏黑的眼眸環(huán)視四周,隨即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在晃動的運鏡下,瘦弱的奴隸跌跌撞撞地穿過擁擠的羊群,破爛不堪的皮襖下擺淌出蜿蜒的血絲,沿著光裸的小腿流至腳踝。
血珠消失在泥土里,稚弱的壓抑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高低起伏,當畫面轉至角色正臉,哭泣戛然而止。嘴唇凍成了雪青色的奴隸沉默地跪在氈房外,等待帳中的人丟出一只木桶,他提著桶回到羊圈,走到一頭母羊的旁邊,他沾滿血污的手指仍然細巧,撫摸著它卷卷的毛發(fā),跪下去為它擠奶。
擠羊奶的奴隸喉嚨里發(fā)出類似羔羊嚶嚀的窄仄尖細的聲音,啜泣拖得連綿沙啞,但在奶水擠入木桶的呲呲響聲對比下,他哭的是那樣安靜。
他拎起半桶溫熱的羊奶走近主君的寢帳,戴著黃金珠玉額飾的侍女掀開門簾喚他進去;鮮奶被盛入金子澆鑄的器皿,由奴隸臟污的雙手捧著,溫順地奉上。一只戴滿寶石戒指的粗糙大手接過亮堂堂的金碗,溫和地放置在獸皮地毯上。
奴隸沉靜如死水的眼睛迸濺出一縷灼亮的光芒,卻轉瞬即逝。他低伏著頭顱,想象碗中是仇人的鮮血,想象自己是無害的羊羔,細致而緩慢地舔食。碗里的羊奶漸漸變少,他的溫順極大地取悅了主人,布滿厚繭的手落到了他纖細的后頸,掌控著他慢慢抬頭,確定那對眼珠里只剩家畜的單純與木然。
表演結束之時,裴令宣獲得了在場所有人不吝嗇貢獻出的掌聲,張導外露的興奮和滿足讓全體人員同時松了口氣,爆發(fā)出此起彼伏的歡呼。
裴令宣被人又摟又抱地扶起身,耳邊盡是贊嘆和表揚。他漫不經意地說著謝謝,內心卻并不認為自己方才的表演有多出色。在他眼里,分數只有“不合格”和“可以接受”,沒有“優(yōu)秀”和“完美”。
“令宣,你的電話?!毙∩哌m時地遞給他手機,幫助他脫離人群。
他看著來電顯示的號碼,和張導說了抱歉。
“你忙,你忙,明天給你放天假,好好休息啊?!睆垖Ш皖亹偵馈2贿^給他放假的主要原因是要把男主演喊回來趕進度。
裴令宣披著外套走出攝影棚,小蛇攔下了來替他卸妝的造型師,方便他在清靜的無人處接通電話。
“你還要怎么樣?”聽筒傳出嘶啞的男聲,音色里是掩不住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