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一股從內(nèi)心深處滲出來的諷刺占據(jù)了陳京觀的身體,他的笑聲從腹腔中如水波一般蕩漾,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這雙手上的血就已經(jīng)洗不清了。
“甄大人,能不能讓他們活,我說了算,而他們能不能活得好,他們自己說了算。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重蹈覆轍,才不會被無謂的憐憫沖昏了頭腦?!?/p>
“無謂的憐憫……”甄符止眉頭緊皺,“你覺得你從前所做的,都是無謂的憐憫?”
陳京觀的動作怔了怔,“我依舊會對所有想要活下去的人伸出手,可我不會再跳下水去托舉他們。人自私一點,有什么不好嗎?如果我早一點認清,或許許多事就不會發(fā)生,有很多人就不會離開。我為此付出的代價夠多了?!?/p>
陳京觀說完沒有再給甄符止反駁自己的機會,他看了蘇清曉一眼,兩個人心有靈犀般一起動身向外走。
“您也不用去書房了,是我讓陛下將您留下的,我只是沒看清你方才看我的眼神?!?/p>
“那你現(xiàn)在看清了嗎?”
陳京觀的步子沒有絲毫停頓,他與蘇清曉的身影行將踏出崇明殿時,甄符止聽他說了句“看清了”。
“甄大人,”陳京觀轉身,甄符止看到他的半張臉在陽光下忽明忽暗,“縱使您是對的,可那是也是治國的手段,如今我要做的,是先保下南魏,將那些失地從江阮手里搶回來。恕我愚笨,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變成他?!?/p>
“至于將來,我希望終有一日您能將今日所說變成現(xiàn)實,我替蕭祺栩先謝過了?!?/p>
陳京觀微微彎腰,隨后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崇明殿。只是沒走幾步,他望見莫汝安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
“莫大人是在等我?”
莫汝安點頭,“人我送進去了,陛下的意思是您來審?!?/p>
“我?”陳京觀輕笑一聲,“我如今無官無職,要以何身份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蘇清曉用手戳了戳陳京觀,陳京觀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從方才和甄符止的對話里走出來,他微微欠身說了句“抱歉”,示意莫汝安領路。
“和甄大人的聊得不太愉快?”
臨近刑部大牢,那股陰森的氣氛將周圍的溫度拉低了許多,莫汝安一路上忍著沒說話,此時他乍得開口,陳京觀搖頭應著,“倒也不是,甄大人的話讓我受益匪淺,我只是有些惱自己?!?/p>
蘇清曉側身看了陳京觀一眼,雖說過去十年他們沒有見過,可與陳京觀朝夕相處的這小一年,蘇清曉能感覺到陳京觀內(nèi)里還是從前那個陳景豫,也正因此,他明白陳京觀能將剛剛那段話說出來花了多少力氣。
無謂的憐憫,蘇清曉詫異于這樣的字眼會從陳京觀嘴里冒出來,可他同時又生出不適時的喜悅,他希望陳京觀真變得自私一點,雖然這過程也足以讓陳京觀痛苦。
若說是朔州一戰(zhàn)讓陳京觀學著去變得自私,那崇寧的死就是在讓陳京觀學著去麻木。
事實證明這些事情他不是做不到,他不是不能像江阮一樣,可那些死亡的余波沒有一刻不在攻擊他。
他心里最要緊的事情解決了,可那個最大的麻煩卻依舊存在。
莫汝安聽出了陳京觀在回避,識趣地止住了話頭,他招了招手讓獄卒過來,引著他們往大牢最深處的監(jiān)室走去。
“我知道比起甄符止,我與您的關系更不足以讓我對您的想法多加評議,可我心里一直憋著一句話,自從我知道您是陳大人的兒子后就一直想找人說說,您權當是我的牢騷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