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還叫這個吧?!?/p>
江阮笑著應(yīng)了聲“好”,從站定后他臉上的笑就沒落下。陳京觀覺得這世上沒有能讓江阮這潭死水起周折的風(fēng)了。
兩個人隔著一步的距離,誰也沒有再說話。天上的雷電昭示著不久后的暴雨,這樣的天陳京觀見過,那場雨帶來了廣梁水患,將他推上了這條路。
“你想聊什么?”江阮若無其事般開口,“都定口風(fēng)急雨急,這些日子海上不太平,恐怕有大風(fēng)暴。你們外地人應(yīng)該在這住不了多久,明日一早就離開吧。”
“那你呢?”
“我家在這啊,”江阮笑著答道,陳京觀扭頭看他怔怔望著遠(yuǎn)處黑洞洞的天,“當(dāng)初我娘被扔進(jìn)泯海,她找到入海口一路逆著水流去了崇州,那時她肚子還懷著我,就這樣我們倆居然都活下來了。沒事的,風(fēng)暴,海浪,都?xì)⒉凰牢??!?/p>
那些讓陳京觀觀之一震的過往,江阮講得云淡風(fēng)輕。他像是注意到了陳京觀的目光,勾著笑轉(zhuǎn)頭看他。
“陳京觀,如果沒有你,我會少費很多周折。”江阮笑意愈濃,“但所幸,我要做的都做完了,那些將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人全都死了。那你呢,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嗎?”
“所以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沒有一定要走到哪一步,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好過。憑什么我被他們毀了,他們卻能安然無恙?”江阮歪著頭睨了陳京觀一眼,“是不是很典型的壞人思維?我就是看不得他們活得比我好?!?/p>
“你要知道,懲治惡的除了善,還有更惡?!?/p>
陳京觀身子一怔,有些東西沖破了他心臟最深處的束縛,他覺得溫書讓至死沒有說出來的話,就是這句。
溫書讓做了半輩子刑部尚書,到最后卻發(fā)現(xiàn)法不能救國,他賴以生存的君子仁義也不行,所以他走上了與前半生截然相反的路,可他還是沒辦法把這一切告訴陳京觀,他希望陳京觀不要走他的老路。
做惡人,未必比做善人容易。
陳京觀過去猜不到江阮的想法,因為他從未覺得有人會以毀滅的方式去重建一個新的世界,他想不到,他也不敢想。
可偏偏江阮的想法就是那么純粹,《敬告天下人書》是他順勢而為的產(chǎn)物。他還記得小時候和阮青衣去樂器鋪子修琵琶,那小小的屋子鎖著好幾十個學(xué)徒,他們大多是掌柜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日復(fù)一日靠手上的繭討生活。
“母親,鋪子里不是有拋光的機器嗎?為什么還要找這么多小孩來做這個?”
小小的江阮緊緊牽著阮青衣的手,而那雙大手只是將他拉得更緊,阮青衣的目光和她的外表一樣溫柔,慢慢掃過那些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
“因為人比這些機子便宜,機子壞了要修,人壞了,扔了就好了?!?/p>
那時的江阮還不知道,一年后的他差點就成了他們中的一員,彼時的江阮再想起那天的情形,記憶里只有阮青衣手掌的溫度和他不知從何時生出的想法。
這世道,當(dāng)真是爛透了。
“那你怎么停了?”
陳京觀的話問得沒頭沒尾,江阮愣了一瞬卻也洞悉其中意思,他笑著搖頭道:“他們還是習(xí)慣將我當(dāng)作救世主。他們可以相信任何人,唯獨不信自己?!?/p>
江阮那些陳情激昂的話或許真的喚醒了一部分人,可大多數(shù)麻木于聽從命令的人,他們早已沒有了內(nèi)里,江阮能成為他們一時的指揮棒,卻不能永久地喚醒他們的靈魂。在他們眼里,江阮不過是代替陳京觀成了又一位能救他們于水火的活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