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裹挾著沙暴大葬后沉淀的、濃重到令人窒息的土腥與死寂,在戰(zhàn)場上空嗚咽。
遮天蔽日的沙之壁壘緩緩沉降,如同疲憊巨獸的脊背,將下方被徹底重塑、歸于死寂的戰(zhàn)場重新暴露在昏黃的天光下。
巨大的溝壑縱橫交錯,凝固的沙浪如同金色的墳冢,埋葬了無數(shù)穢土的亡靈,也埋葬了那曾經(jīng)冰冷刺目的金沙領(lǐng)域。
我愛羅懸浮在半空,深青色的風影斗篷在漸漸平息的余波中低垂。
她維持著施術(shù)后的姿勢,指尖縈繞的沙粒無聲滑落,淡青色的瞳孔如同冰封的凍湖,倒映著下方那片被自己親手埋葬的、屬于父親的戰(zhàn)場。
沒有勝利的喜悅,沒有復仇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虛無的平靜。
沙塵緩緩沉降,露出壁壘核心處那片被極致力量碾壓過的、如同琉璃般光滑的凹陷。
在那凹陷的中心,一個身影正緩緩顯現(xiàn)。
是羅砂。
穢土轉(zhuǎn)生的身軀比之前更加殘破,如同被重錘反復敲擊過的陶俑,布滿了蛛網(wǎng)般密集的裂痕。
構(gòu)成軀體的穢土碎屑正簌簌地從裂痕中剝落,化作點點微光,飄散在渾濁的空氣里。
他半跪在沙地上,頭顱低垂,曾經(jīng)象征著風影威嚴的金砂冠冕早已碎裂無蹤,露出底下同樣布滿裂痕的額頭。
那雙空洞的、屬于亡者的眼睛,此刻卻不再是無機質(zhì)的死寂,里面翻涌著一種極其復雜、極其濃烈、幾乎要沖破穢土束縛的光芒——是驚愕?是了悟?是……一種遲來了十幾年的、沉重的釋然?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視線穿透飄散的穢土微光,穿透彌漫的沙塵,死死地、如同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般,鎖定了懸浮在半空的我愛羅。
“呵……”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砂礫摩擦般滯澀的輕笑,從他干裂的唇間溢出。
那笑聲里沒有嘲諷,沒有怨恨,只有一種近乎悲涼的……疲憊。
“原來……如此……”
他破碎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腐朽的聲帶里艱難地擠出來,伴隨著穢土碎屑的剝落,“……你……找到了……”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穿透了我愛羅周身那沉靜的沙暴,穿透了風影斗篷的威嚴,精準地刺入了她靈魂深處那片剛剛被“守護”之念填滿的……光。
“加瑠羅……”
一個塵封了十幾年的名字,帶著一種近乎夢囈般的溫柔,極其艱難地從羅砂破碎的喉嚨里擠出。
這個名字出口的瞬間,他那雙即將徹底歸于死寂的穢土之眼,極其極其短暫地、如同回光返照般,亮起了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屬于“人”的、復雜到極致的情感——是深沉的愧疚?是無盡的悔恨?還是……一絲遲來的、無法言說的……父性?“她……”
羅砂的聲音更低了,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狠狠鑿向我愛羅冰封的心壁,“……是愛你的……”轟——!??!這句話,如同九天神雷,毫無征兆地在我愛羅的靈魂深處炸響!“愛……我?”一個荒謬到極致的念頭!那個在她出生時就奪走母親生命、只留下“憎恨”詛咒的……母親?那個名字,在無數(shù)個被噩夢驚醒的冰冷夜晚,在夜叉丸匕首刺入胸膛的瞬間,在守鶴瘋狂侵蝕意識的深淵里……從來只與“憎恨”、“災厄”、“怪物”緊緊相連!怎么可能?!然而,羅砂的話還在繼續(xù),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認知的根基上:“你的沙子……”
他破碎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時光,落在我愛羅周身那些溫順流淌、卻又蘊含著磅礴力量的沙粒上,“……從來……不是為了殺戮……”他艱難地抬起一只正在迅速崩解、化作微光的穢土手臂,指向我愛羅,指向那些如同擁有生命般環(huán)繞著她的沙粒。
“……那是……加瑠羅……留給你的……”“……最后的……守護……”“?。?!”我愛羅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猛地一顫!懸浮的身形瞬間不穩(wěn)!淡青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里面翻涌起前所未有的、足以顛覆靈魂的風暴!守護?母親……留給她的……守護?那些曾被她視為詛咒、視為災厄源頭、視為殺戮工具的沙子?那些曾無數(shù)次撕裂敵人、也無數(shù)次撕裂她自己靈魂的沙子?那些……在終結(jié)之谷承接墜落、在風影辦公室抽屜里覆蓋信紙的……沙子?是……守護?這個認知,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鑿穿了她靈魂深處那層由憎恨、孤獨和背叛構(gòu)筑的、堅不可摧的冰殼!那冰殼下被深埋了十幾年的、對“母親”這個詞匯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熔巖,瞬間噴薄而出!“不……不可能……”
一個破碎的、帶著濃重哭腔的音節(jié),極其艱難地從我愛羅緊咬的齒縫間擠出。
她下意識地搖頭,紅發(fā)凌亂地拂過蒼白的臉頰,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比任何一次守鶴暴走都更加劇烈!周身的沙流瞬間失控,如同受驚的蛇群般瘋狂扭動、盤旋!“她恨我……她詛咒我……她……”
她語無倫次,聲音嘶啞,試圖抓住那根名為“憎恨”的救命稻草,卻發(fā)現(xiàn)它正在這顛覆性的真相面前寸寸斷裂!“詛咒……?”
羅砂的嘴角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絕非笑容的、苦澀到極致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