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了一陣女兒,眼見得女兒又沉沉睡下去了,馮紫英這才小心翼翼地讓乳母將女兒抱了去,自家歪著身子靠在了炕榻另一端,把身子縮在了一邊兒。
見丈夫這般模樣,蜷縮在自己腳邊上,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了,卻怎地沒個坐相?外邊下人進來看著想什么話?”
“嗨,沒事兒,都是一家人,哪來那么多規(guī)矩,這屋里沒得允許,除了云裳之外,還能有誰進來?”
馮紫英不在意的一只胳膊壓在炕幾上,一只手摩挲著下頜,還有三日就是成親之日,似乎自己的情緒就沒有先前那么多期盼和急切了呢?或許是因為之前和沈宜修的成親已經走了這樣一道程序,現在再來一回,已經沒有了那種新鮮感?
可是人卻不一樣了啊,馮紫英琢磨著,總覺得好像缺了點兒什么,但是又說不出來。
感覺就像是上緊了發(fā)條的一臺機器驟然間放松下來,有些不適應了。
“相公今日是怎么了,感覺您總有點兒心神不寧心不在焉的樣,是不是身體不適?”沈宜修也覺察到了丈夫的異樣,然后笑了笑,“不是太興奮太激動吧?”
馮紫英知道妻子是開玩笑,搖了搖頭:“也說不出來,總而言之就是覺得全身上下乏得緊,空空落落的,說話做事兒都覺得沒精神,……”
這話倒是把沈宜修和晴雯都嚇了一跳,“相公,要不去請一個郎中來看看?”
“我沒啥事兒,就是精神有些不濟,張師年前就要來,還有幾日就會到,哪里用得著?到時候問一問張師?!瘪T紫英擺擺手。
“是不是贖人的事兒讓相公太操心了?”沈宜修若有深意地問道。
馮紫英笑了笑,“這等事情,不過是朝廷有心,蒙古人有意,我在其中牽牽線罷了,只是需要遮人耳目,朝廷不能明面上參與,也就只有我來背這層皮了,所以我也一樣,隨手扔給外邊人做,既能說得過去,也不會授人以柄,大家心照不宣,否則,你以為這么好做么?”
沈宜修也是官宦出身,隱約知曉其中必定有些奧妙,只是不太明白罷了,前期丈夫不愿意說,現在基本上塵埃落定,丈夫才會這般挑明,她也恍然大悟:“相公是說,朝廷也是支持用這樣鬼祟的方式來?”
“不這樣做,哪又如何做?”馮紫英嘴角掛著淡淡地譏諷之意,“上百萬兩銀子的贖金,朝廷既不愿意也拿不出來,但是若是態(tài)度過于堅決讓蒙古人起了殺心,那這么多武勛家族豈不是要炸營造反?所以也就只能這么含含糊糊地拖著,逼著這些武勛家族自個兒想辦法,這邊還讓我要和蒙古人交涉,把明面上的一件事情淡化下來變成一種私下的交易,……”
馮紫英都很難評價朝廷的這種方式究竟是好是壞,的確前期朝廷通過了各種手段把京營潰敗之事造得沸沸揚揚,取得了道德高點,同時又把士卒贖回,可以說看起來算把這樁事情十分完美的化解了,把鍋也全數甩到了武勛家族身上。
但是這也一樣有后遺癥,京營中仍然有大量武勛子弟,而且不僅僅是京營,即便是四衛(wèi)營、勇士營和巡捕營,乃至于龍禁尉中武勛子弟也不少,朝廷的這種手法固然可以丟鍋,但是其對整個武勛群體的傷害和刺激,甚至可以說激發(fā)起來的敵意也是難以彌補的。
武勛家族的影響力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尤其是在軍中,同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馮紫英現在還不能判斷永隆帝和內閣的這種手段最后會帶來什么,但是他相信后續(xù)肯定會有一些問題會冒出來,只是現在還看不準。
馮紫英也能理解,由于元熙帝對武勛的優(yōu)遇,加上義忠親王曾經當過二十年的太子,可以說,整個武勛一直是堅定不移的擁護元熙帝和義忠親王的,他們之間的關系也的確千絲萬縷根深蒂固,永隆帝登基之后只能采取隱忍和暗中削減的辦法,這還要靠文官群體的配合支持才能做到。
如果說沒有義忠親王或者元熙帝在,哪怕是他們兩人只有一個人在,那么永隆帝都能有條不紊的做到削枝剔葉,逐漸剔除那些與父皇和義忠親王關系密切或者不可靠的武勛,進而將這個群體逐漸納入自己手中,但是元熙帝和義忠親王同時存在就讓他無法如愿實現這個意圖了,而且還會隨著時間推移讓風險更大,所以他就只能借助這樣一個機會來暴力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