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在船埠聽那老人講故事的時候就想過了。
只是他六親緣淺,打記事起沒見過父母,因而仇恨也淡薄。再加上前半生都在王府中受訓,并未認識過府外之人,遂既不知社交,也不知背叛的感覺。
莫非這江風的腥氣,便是欺騙的氣味?
馬南春隱隱覺得有些不好受。
回酒樓的路上,見馬南春一路沉默,謝辛辛心里頭也有些不自在。
越近玉春樓,四周車馬叫賣聲就愈熱鬧。馬南春則像只不怕人鬧的呆鳥,鬧市之中抱著劍,不說話。
謝辛辛其實知道馬南春在想什么,但她不愿意點破。她想法子讓馬南春認清宣王府,其實也在想法子說服自己。
自從見了佘半仙,謝辛辛這樣多思的人,嘴上對陸清和說著“線索斷了”,其實心里也有面鏡子。
只是這鏡子蒙了一塊布。是她自個兒蓋上的遮羞布。
倘若謝府……
倘若謝府真的是被趙都云毀去的。
那她替宣王府營生的這幾年又算什么呢?
她成什么人了呢?
不愿意接受趙世子或是sharen兇手的馬南春,和不愿意接受宣王府可能是燒了謝家的真兇的謝辛辛,又有甚么分別呢?
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旁人一腔熱血想著復仇,籌謀多年,卻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仇人“以德報怨”,想必要不晴天霹靂般頹喪下去,再也燃不起當初熊熊的斗志;要不,繼續(xù)佯裝不知,自欺欺人地生活下去。
宣王府那個收養(yǎng)孤兒的院子里,一定有許多人最后也發(fā)現(xiàn)了真相,成為了一蹶不振或是自欺欺人的其中一種人罷。
但謝辛辛不一樣,她是有心氣兒的,憋著一股勁,將這錯把仇人認主家恥辱化作怒火,越難受燃得越旺盛。
她想,她非要在這他人設計的泥淖中,掙出點花樣來。
兩人各懷心事,回了玉春樓,卻見茗瑯已經張羅著在打掃忙活了。挽起袖子來,狠狠擦著柜臺。
賬房先生都愣住了:“茗瑯姑娘,這實木柜子和你有什么怨?”
謝辛辛叫她:“茗瑯……”
茗瑯不等她問,就說:“掌柜的,你猜的不錯。邊大夫生前接的最后一單,就是去紫惠山腳下那個溫泉山莊?!?/p>
“紫惠山……”謝辛辛對這名字有些熟悉,應是蓮州南邊一個風景獨好的小丘陵。
“那溫泉山莊,我也打聽了,正是趙世子的避暑莊子。”
謝辛辛頓了頓,平白地說起另一件事來:
“我先前機緣會逢,認識過一個替趙世子做事的道士。聽他說,他兒子也是進了宣王府之后意外沒了的。趙都云卻供養(yǎng)著他,替他謀了的道觀里的位置?!?/p>
說到這了,哪還有不懂的。怎么偏偏他們幾個的親人都在和趙都云扯上關系之后就出意外了?
茗瑯咬著牙,道:“你們呢,去碼頭問到什么了?直說吧,我受的住?!?/p>
話雖這么說,聽到一半,茗瑯眼眶便紅了。眼見著茗瑯睫上掛起水珠,馬南春實在說不下去,還沒說完,默默閉上了嘴。
茗瑯抹了把眼睛,聲音還顫抖著:“我可不是要哭。眼睛里難受,大概進沙子了?!?/p>
“是是是。”謝辛辛嘆氣,“我給你吹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