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踏入縣衙的那一刻,暖黃的燈火順著檐角傾瀉而下,將他重甲上的冷光染得柔和了幾分。
整座縣衙像是被揉進(jìn)了一團(tuán)光暈里,回廊的木柱上掛著紅綢纏裹的竹骨絹燈,石階旁的石燈籠里燭火跳動,連儀門兩側(cè)的石獅子都被映得有了溫度。
空氣里飄著燈籠油的淡香,混著后堂傳來的飯菜香氣,熱鬧得竟有了幾分過年的錯覺,只是這份熱鬧里,藏著新舊權(quán)力交替的鄭重,是黑山縣衙從未有過的景象。
他的目光越過庭院,落在大堂正上方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上。
秦明忽然有些恍惚,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開山斧的柄繩。
第一次來這里時(shí),他還是個(gè)穿著粗布短褂的獵戶,褲腳沾著山間的泥和草屑,站在堂下連頭都不敢抬,只敢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聽著肖青山坐在公案后問話,聲音隔著案幾傳過來,都覺得遙遠(yuǎn)。
可如今,他踩著青石階一步步往里走,靴底與石板碰撞的聲響沉穩(wěn)有力,再無人敢攔。
昔日高高在上的縣令肖青山,正躬著身子站在二門口,青色官袍的下擺垂在地上,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秦兄,后堂已備好宴席,這邊請?!?/p>
肖青山伸手引路,姿態(tài)想當(dāng)?shù)墓Ь?,比接待耿精忠時(shí)少了幾分虛與委蛇的諂媚,多了幾分真心依附的謹(jǐn)慎。
他刻意放慢了步速,讓秦明走在前面,目光偶爾掃過秦明重甲上的紋路,眼底藏著對這位新主的敬畏。
“秦兄,請上坐?!?/p>
肖青山引著秦明走到主位旁,伸手拂了拂椅墊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臉上堆著溫和的笑。
秦明也不推辭,大踏步坐下,重甲蹭過椅面,發(fā)出“嘩啦”一聲輕響,震得桌面的茶杯都微微晃了晃。
曹豹和趙二牛站在他身后,目光掃過客廳的門窗,手按在腰間的武器上,直到秦明點(diǎn)頭,才分別在兩側(cè)的椅子上落座,他們是粗人,不懂官場的虛禮,只知道守著自家大哥。
“上菜!”
肖青話聲一落,十幾個(gè)伙計(jì)立刻端著菜肴魚貫而入,托盤里的菜冒著熱氣,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gè)客廳。
院子里,跟秦明進(jìn)城的四十多名重甲兵已經(jīng)按隊(duì)列坐好,面前的陶碗里盛著冒尖的米飯,上面蓋著大塊的肉,甲胄碰撞的聲音和碗筷的叮當(dāng)聲交織在一起,卻始終保持著紀(jì)律,沒有半分喧嘩,這是秦明帶出來的兵,連吃飯都透著股軍人的規(guī)整。
客廳里,秦明、曹豹、趙二牛,再加上張青、肖青山和穆安,正好六人圍坐。
肖青山是孤身一人投靠,姿態(tài)放得最低,他拿起秦明帶來的酒壇,手指拂過壇口的泥封,動作小心翼翼。
“啪”的一聲,泥封被拍碎,濃烈的酒香立刻涌了出來。
“各位,從今日起,咱們就是同生共死的一家人了。”
秦明端起酒碗,碗沿碰了碰張青和肖青山的碗,聲音沉穩(wěn),“這碗酒,祝咱們守住縣城,謀條活路!”
“干!”張青和肖青山齊聲應(yīng)和,仰頭一飲而盡。
張青是頭一回喝這種蒸餾白酒,酒液剛?cè)牒?,就像有一簇火苗順著喉嚨竄進(jìn)胸口,燒得他喉嚨發(fā)緊,忍不住彎著腰咳嗽起來,眼淚都嗆了出來。
可他抹了抹嘴,卻又拿起酒碗,眼睛亮得嚇人:“這酒夠勁!比咱們衛(wèi)所里那種摻水的米酒烈多了!秦兄,這是從哪兒買的?”
“不是買的,是我們秦家村自己釀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