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姆媽!”陽光輝聞聲立刻應(yīng)道,聲音里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恭敬。
張秀英帶著當(dāng)家主母不容置疑的威嚴,豪氣地從貼身口袋里掏出那個洗得發(fā)白、邊角磨得發(fā)亮的小布包。
她利落地解開纏繞的布繩,帶著一種近乎莊嚴的魄力,仔細捻出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票子,還有那幾張金貴無比的肉票、菜票,鄭重地按進陽光輝掌心:
“去!到熟食店,斬一斤豬頭肉,挑肥瘦相間的!再買點五香豆腐干,有醬鴨胗的話也捎上點。哦,對了,素雞別忘了!今朝阿拉吃頓像樣的!”
“姆媽,這……”陽光輝看著手里遠超平常用度的錢票,指尖捏著,仍有些遲疑。這筆開銷,在精打細算的日子里顯得過于奢侈。
“叫你去就去!”張秀英手臂一揮,斬釘截鐵,洪亮的聲音在狹小的天井間回蕩,帶著不容置喙的喜悅,“阿拉明明爭氣,當(dāng)干部了!這點鈔票,花得值,花得開心!快去快回!”
“哎!好!”陽光輝不再猶豫,將錢票緊緊攥在手心,推起家中那輛漆皮斑駁的“二八大杠”。
車輪碾過弄堂石板路,在鄰里或艷羨或復(fù)雜交織的目光中,他弓著背,身影飛快地消失在石庫門幽深的門洞外。
水池邊,李桂花的熱情簡直要把冷水燒開。她不由分說地從婆婆手里“搶”過洗菜的盆,動作麻利得像上了發(fā)條:
“姆媽,你今朝是功臣!你歇歇,陪明明講講話!這點小菜我來,保證洗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
她揚起聲調(diào),那喜氣幾乎要從眉梢眼角溢出來,對著還倚在二樓走廊木欄桿上的陽光明喊道:
“明明,你快下來坐坐呀!跑了一天費精神的!阿哥去買熟食了,等歇就好開飯,今朝阿拉要好好慶祝慶祝!”
她手下不停,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卻滿是歡快的革命歌曲,與往日那個冷淡疏離、只顧埋頭干活的大嫂判若兩人。
陽光明緩緩步下吱呀作響的木樓梯。
父親陽永康佝僂著背,坐在小方桌旁沉默地抽著旱煙。
劣質(zhì)煙草燃燒的煙霧在他面前繚繞升騰,模糊了他溝壑縱橫的臉。
見小兒子下來,他眼皮微抬,沒言語,只用那桿磨得油亮的銅煙袋鍋子,在旁邊的凳面上輕輕磕了兩下。
陽光明依言坐下。父子間一時只剩下煙絲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和屋外弄堂里隱約傳來的市井嘈雜??諝饽郎?,卻仿佛有千言萬語在無聲涌動。
過了好一會兒,陽永康才深深吸了一口煙,又緩緩?fù)鲁觥?/p>
那低沉的聲音穿透煙霧,帶著煙熏火燎的沙?。?/p>
“去了廠里……要穩(wěn)。多看,多聽,少講。干部……擔(dān)子重?!?/p>
寥寥數(shù)語,像淬過火的鐵塊,簡短,卻沉甸甸地壓著父親一生的閱歷和對兒子最深切的期許與擔(dān)憂。
“曉得了,阿爸。我會記牢的。”陽光明挺直脊背,目光迎向父親,鄭重應(yīng)承。每一個字都像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