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你看看!你看看!”她指著窗外,跺著腳對賀良征埋怨道。
“這兩個抓起來!找!”
京都的一處偏僻街巷里,剛剛有炊煙升起。老泥房下灶熱騰騰,不一會兒就煮好了兩碗面,碗沿擱在桌上的響動和女孩嘹亮的呼喊聲一同響起:
“阿婆!阿婆!快來吃飯啦!”
一個身量不高的女孩一邊喊著一邊向里去,不一會兒就從透風的屋子中扶出來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她身形佝僂,腳步卻快,一邊砸吧著嘴一邊說:“你自己先吃就得了,鳳妮兒啊,我自個兒還不知道饑啊困的……”
鳳妮將她攙著在桌邊做好,又拿雙筷子遞過去,才抱怨著開口道:“阿婆你還說呢,這幾天總窩在屋子里,好好吃過幾頓了?好不容易我報紙賣凈了,稱兩斤面條嘗嘗香,叫你也不應!”
那阿婆接過筷子來,兩眼望著那熱氣騰騰的面條許久,卻始終沒下口。她沉沉嘆了口氣,突然說道:“妮兒啊,你這學,還是先甭上了……”
“——呼!為什么?!”鳳妮一口熱面還沒咽下去,聽見這話,張著含糊不清嘴就急著嚷起來,“阿婆,你怎么不讓我上學了?!是咱們的錢還沒攢夠,還是數(shù)岔了不成?!”
“……不是那回事,”阿婆閉了閉眼,沒忍心去看孫女的臉,依舊盯著碗輕聲說,“這陣子過去了,再說吧?!?/p>
“我不!”鳳妮放下筷子,扒著她手說,“我就要上學!街上人都說了,就這陣子——這兩年女校擴建,是最好上學的時候啊!我不想去賣報紙了!阿婆你明明說好的!為啥說話不算話??!我不干!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阿婆也把筷子放下,沉下臉呵斥她:“你只管想!上學又是多好的事?那些孩子……咱們這樣的人家,你如果攪進什么是非,我求誰去!還不如先安安分分當個平頭百姓,天天的能叫我瞧見!”
“什么是非,你根本就是說話不算話!”鳳妮張嘴就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顆顆向下砸,她背過身去抹臉,“人家狗剩子怎么就能上學?他那個笨樣——連一句古詩都背不出來——傻子都能上,我怎么不能上?賣報的時候那題目別人只提一句我就能記住!為什么不讓我上學啊!我不想光在外面跑了,我也想讀書,我想認字!”
她嗚嗚咽咽哭了許久,眼睛被搓得通紅,耳邊卻始終沒聽到阿婆來哄勸的動靜,不免納悶,又悄悄轉(zhuǎn)頭要向后看。于此同時,方才阿婆說的話倒叫她回味出些不同來。她心想:阿婆從前最愿意我有個學上,怎么突然變了卦?誒!是不是她從我賣的報里知道了什么女學生被抓的事?不對不對,阿婆也不識字啊,況且她從更早幾天就悶著不愛說話了,不知總在念叨什么,我賣的報半點都不關心了——更早幾天,阿婆好不容易去領英街那邊趕了趟集,說賣完土雞蛋就給我?guī)腔貋淼模商菦]見著,哪個賣空了的雞蛋籃子倒是她在意得很……
她心里琢磨,耳朵一動,這時倒突然聽見板凳被挪開的聲響。鳳妮一轉(zhuǎn)頭,只見碗里的面條沒了,阿婆已從屋里挎著個籃子又走了出來。
“你看家,我出去一趟?!?/p>
“你到哪去啊?”鳳妮瞧著那蓋著藍色碎花布的籃子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雞蛋不是都賣沒了嗎?阿婆你又去哪兒啊?”
阿婆皺著眉將她撥開,還沒說話,卻聽見那本就破外歪斜的木門被一下推開,“哐啷”掉在地上。一群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各個配木倉,氣勢洶洶地快步走入。
“——劉千花?二月二十六日曾在領英街短磨坊附近售賣雞蛋,”領頭的那個人語氣不善,“你可叫咱們好找??!”
劉千花正是阿婆的名字。自這群人破門而入,她的手就緊緊攥在了籃子上。此刻卻將籃子不經(jīng)意推到了孫女懷里,同時上前半步,一臉茫然又惶恐地開口道:“什么事啊觀爺?領英街不讓人賣雞蛋啦?”
那黑衣配木倉的領頭人卻不耐煩再跟她說話,對身后吩咐道:“這兩個抓起來!找!”
“咔噠?!?/p>
“——什么人?!”
鏡面一晃,倒映出房門被霎時推開的情景,兩把槍在先后沖了進來向著周圍打量。
“還是那面鏡子,”一個人似乎微微松了口氣,“錢復寬從國外整來的洋東西沒裝好,螺絲松了就自己晃?!?/p>
房間里確實裝著一架雙面鏡,鏡框鍍金,形狀橢圓,長達一半,交叉的鏡腿上還附了個收納柜,早給人仔細翻查過,里面沒什么值得一看的。
另一人湊上去仔細瞧了瞧,果真看見那鏡子一側(cè)的螺絲冒頭,才將槍放下。兩人再度巡查過著屋子并無異樣,才邁步又退了出去。
“錢復寬也真夠稀奇的,”一人皺眉說道,“他也沒老婆,一男人在家里還放個這么個大鏡子。”
另一人還未開口,外面卻又有紛亂的腳步聲傳來。
“怎么了?”
“去前門!督政署的人想闖門!”有人急聲說,“她們橫得很,你們誰能聯(lián)系魏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