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她沒忍住低聲嘆道,“如今舉國推行立憲制才不過兩代,皇室卻——阿媯,姚阿姨的案子……”
“主審官不會換了,還是那位‘世子’,”媯越州吃飯的速度一向很快,這時已要收拾飯盒了,她一邊動作著一邊說道,“如此天然的封建貴族,他在這個遺產(chǎn)分割案上的傾向顯而易見?!?/p>
姚阿姨早年間丈夫離世,按照華邦民國當(dāng)時的律法,她正當(dāng)繼承了來自丈夫的全部遺產(chǎn)。然而沒想到,時至今日竟多出來一個丈夫的子侄,在當(dāng)?shù)刈谧濉爸冻惺逅谩钡闹С窒?,大力要求重新分割遺產(chǎn)。姚阿姨自然不會同意,為此才上了法庭。媯越州這段時日也正是在為此事奔波。
“……明明已經(jīng)宣稱‘還政于民’,可那些皇親國戚有哪一個肯乖乖下來的?”秦襄儀抱怨道,“若非趁著這陣子君權(quán)在上的東風(fēng),這官司又怎么鬧得起來?憲律分明寫了‘人人自由平等’,他還以為是女卑男尊的老封建時候嗎!也真能腆著臉來要遺產(chǎn)!”
“新法初立時日尚淺,舊法雖廢蒂固根深,”媯越州說道,“就像現(xiàn)在的內(nèi)閣與皇室的較量——動蕩在所難免?!?/p>
秦襄儀聽著,問道:“政宰遇刺,皇室又趁機推出‘督政署’……這樣看來,是皇權(quán)更勝一籌了?!?/p>
“也不盡然,”媯越州卻搖了下頭,“過招么,總得有來有回才好看?!?/p>
秦襄儀望著她波瀾不驚的面容,思緒一轉(zhuǎn),沒忍住笑道:“你已經(jīng)有主意了是不是?要借‘新派’的力。”
媯越州笑了聲,將飯盒遞回她懷里,丟下一句“等我回來”,就翻身越過窗下,向遠(yuǎn)處跑走了。
那時已到春末,正午尚且微風(fēng)融融,那些風(fēng)爭相拂過她飛揚的發(fā)梢、腕骨與袖角,又像是在熱烈簇?fù)碇齽P旋離去。秦襄儀靜靜地留在原地,突然想到媯越州在倡議校服下身為褲裝時寫下的理由:
“為了拼盡全力的自由、與奔跑?!?/p>
——那時她寫了什么呢?
秦襄儀發(fā)現(xiàn)自己竟已經(jīng)記不清了。她費盡腦筋,卻始終一無所獲,苦惱之際就連這溫暖的畫面也霎時隱去,鋪天蓋地的黑暗再度傾軋而來,她置身其中,再度感受到惶恐無措——
“醒醒,襄儀?!?/p>
秦襄儀猛然睜開眼睛,急促的呼吸聲仍然回旋在耳畔。
正在此時,視野中卻出現(xiàn)了一張親切又溫柔的面頰,第一眼便令人感覺熟悉。秦襄儀呆呆望著她,下意識叫道:“姚阿姨?!?/p>
“是我,好孩子,”姚阿姨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額頭,柔聲問,“咱們好久沒見啦?!?/p>
秦襄儀的眼眶再度感到shi熱,她緩緩眨了下眼,感受著額間的溫度,視野中所見的是一個陌生又倍感溫馨的房間。直到此時,失去意識前所經(jīng)歷的一切才霎時涌進(jìn)了她的腦海。秦襄儀不由得呼吸發(fā)緊,驟然便自床上坐起。
“我、我不是在做夢……”
姚阿姨將手貼上了她的后背,輕聲說:“當(dāng)然不是。襄儀,小州和我,我們都回來啦?!?/p>
秦襄儀握住她溫?zé)岬氖郑q豫再三,才顫抖著出聲問道:“你們、你們真的沒事?”
“我那時暈船暈得厲害,迫不得已,小州便隨我先到了一個中轉(zhuǎn)港口暫作休息,后來也是輾轉(zhuǎn)許久,才到了達(dá)輝蘭。我叫小州給你報個平安,可她那個壞脾氣,說什么都不肯。再后來,我寄了信去,卻一直沒有回音,便以為你們是搬家了……那艘船海難一事,我們還是回來了才聽人提起的?!?/p>
秦襄儀認(rèn)真聽著,渾噩封閉這些年令她的思維遲緩不少,因此一個字一個字來,也耗費了她一些時間才將姚阿姨的話盡數(shù)理解完全。她時喜時憂,最后忙解釋道:“那時我聽說了海難的消息……非常難過,再加上我爸爸的病也需要換個環(huán)境靜養(yǎng),索性就搬了家。后來,后來我又傢了人,就、就更收不到消息了……”
她說完,佯作不經(jīng)意般環(huán)顧著四周,又故意露出一個笑容,才問:“她、她呢?是她……她……沒回來?”
姚阿姨心中了然,笑著說:“是小州帶你回來的,你已經(jīng)睡了一夜了。她還有工作,這時候在督政署呢?!?/p>
“……督政署?”秦襄儀緩緩收起笑來,她重復(fù)著這話,將回憶的細(xì)節(jié)與更久遠(yuǎn)的記憶接上了軌,“皇室設(shè)立的……督政署嗎?”
“不然呢?你還知道這里是給皇室效命的督政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