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誠懇而專注,連不知何時站在背后的木繁繪都沒注意到。
秦襄儀瞧著她那張被素凈衣飾襯托得格外蒼白的面頰,她的頭上還貼了片繃帶——那下面是之前被顧聞先用茶盞打出的傷。
木繁繪這時候來估計是給他送藥的。顧聞先傷沒好全,中藥西藥一起上陣。她手里的碗還冒著熱氣,是剛剛熬好的中藥。聽了這話,木繁繪一時沒端穩(wěn)將藥摔了,身體顫抖著轉身跑走。
顧聞先只怔了怔,吩咐著丫鬟打掃干凈,隨后就繼續(xù)向秦襄儀訴說他的誠意、和想要重歸于好的決心。
秦襄儀對此冷笑連連。她記起媯越州的話,又問了一句這里的“四太太”。
顧聞先神情不太自然地回答說,四太太希蕓還在巡捕房,等她被放出來了,他也會將她送走。
秦襄儀長長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不要忘記自己的目的。
顧聞先被她打發(fā)走了,他本來就該吃藥。秦襄儀本想從他嘴里問出錢,但她現(xiàn)在有了一個新的主意。
她找到了木繁繪。
木繁繪正在她的房里,一邊哭著一邊剪衣服。這些衣服在秦襄儀看來都有些熟悉,大約曾經(jīng)是她的東西。
“……你!”木繁繪一抬頭便被她嚇了一跳,她反應過來,又倔強地將那堆衣服扔到秦襄儀的腳邊,“都是你的!都還給你!”
“我要這些東西做什么?”秦襄儀一邊說著一邊將房門關上了,她望著木繁繪說,“別哭了。為這樣一個人,一點也不值得。”
木繁繪的眼淚還在眼眶中打轉,聽到她這話心中生刺,張嘴便要嘲諷,嘲諷大太太這樣的贏家在自己面前居高臨下貓哭耗子??傻人c秦襄儀視線相對之時,才啞然發(fā)覺到她神情中的平淡。這樣平淡的神情在她面對顧聞先之時便是如此,她沒有半點對于顧聞先所謂“情誼”的動容,在面對自己時也沒有半點得意或興奮。她的眼底甚至帶著善意——就像當初她拉著自己避開那迎頭砸來的茶壺時一樣。
木繁繪發(fā)不出火了。
“明天我就走,”她深吸口氣,別過臉說,“大太太也不用可憐我?!?/p>
“他這樣欺負你,你為什么要走?”秦襄儀反問,“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回來?”
木繁繪一愣,驀然轉頭看她。
“你才跟了他多長時間?”秦襄儀神情不變,開口時像在說別人的故事,“我傢給他時,也不過十八歲。也曾經(jīng)像你,有過和他很要好的時候,可他轉臉就能新納一房姨太太,然后納一房、再納一房,我就只能被關在屋子里,熬著日子一天天的活。你想想
“你跟我一起。”
秦襄儀離開后,木繁繪孤身在房中枯坐良久。她的腦中亂糟糟的,思緒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向后,她想起從前母親對自己的叮囑,又想到李嬸對她的勸告;她回顧自己的前半生,并開始思考自己的后路;她回憶起顧聞先,緊接著又回想到大太太……
不,大太太說,她叫秦襄儀。
也正在這時候,木繁繪才發(fā)覺原來她說的那些話從來沒有在她的耳邊的消失。在回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時,秦襄儀的話也一直在她的腦中回響著。木繁繪于是一遍遍地聽著,直至自己的xiong中心如擂鼓,直至面頰上因淚的風干而感受到一陣干澀的生疼。
“……我還可以保證,讓你拿到一筆足夠養(yǎng)活你后半生的錢,”秦襄儀說,“總比你現(xiàn)在灰溜溜離開的好。只要你愿意告訴我,你知道的,顧家顧聞先放錢的地方?!?/p>
——她想要錢?可顧聞先現(xiàn)在那么在意她,為什么不直接跟他要?不,不。她是要搶走顧家所有的錢,拿走顧聞先的一切財產。她的目的是報復顧聞先。
可顧聞先雖然現(xiàn)在殘著,好歹還是個司長,秦襄儀會成功嗎?她難道就沒有想過,如果自己去告密,也會受到顧聞先的看重?那她也不用離開了。木繁繪還可以繼續(xù)留在這里,繼續(xù)當她金尊玉貴的、受寵的三太太。
——她難道就沒有想過嗎?她甚至從一開始就不該說,她作為贏家,冷眼瞧著木繁繪被趕出去又有什么不對?從前木繁繪不也是這樣做的么?不僅對秦襄儀,木繁繪對這府上的顧聞先的所有女人都抱有惡意。從前對“閉門不出”的大太太,她嘴里只有恥笑。現(xiàn)在小老四被關進了巡捕房,她也沒多問一句,不照樣該吃吃該喝喝嗎?
難道這不是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