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明亮的走廊里,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不甚清晰地映出“署長室”三個嵌在門匾中的大字,更映出門外的行走者各個來去腳步放輕、噤若寒蟬的情形。夾雜著怒意的嗓音繼續(xù)破門而出,響亮亮地砸在地面上。
“你自己看看今天的晨報里寫的什么?!‘督政署登堂入室打人致殘’、‘內(nèi)閣要員昏迷住院,發(fā)妻被擄人身難安’‘皇差如此,民主何在’……查一出貪贓案,你鬧出了多大動靜!”
一沓報紙被重重拍在桌上,也正趁此空隙,立在不遠(yuǎn)處媯越州一眼便瞟見那報頭的名字,便對那聲色俱厲的督政署署長道:“‘容大日報’,又是內(nèi)閣那群老頭子的喉舌,趕明兒我派人過去端了?!?/p>
“你混賬!”署長聞言氣得跳腳。她個頭中等,體格健碩,面上濃眉虎目,鼻梁上還架著副金絲眼鏡,可這本樣該凸顯出文質(zhì)彬彬的東西卻半點壓不住她的火爆脾氣。這時她指著一臉不以為意的媯越州,怒意翻涌間一時說不出話,最后便連連拍著桌子喊:“你是‘官差’,還是留洋派,哪學(xué)來的這么多匪氣?!你還慊給皇家捅的簍子不夠大!”
媯越州聞言,略一挑眉,模樣透出幾分無辜來,她問道:“這段日子我們拔了多少釘子?新派號稱自由平等,那群老男人不過是頂上了這樣一層皮,如今我撕開這張皮來,難道皇室還會不高興?”
署長狠瞪她一眼,聯(lián)想到她近來的作為,氣才算順了些。她回到椅子前坐下,又摘下眼鏡擦拭著,沉聲道:“如今的情形不比從前,更何況古話還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新派在攪動輿論這方面一向做得出彩。你出門做事,是代表督政署的形象,豈能任由著張狂性子來?更何況如今以陛下為首,皇室成員都個頂個的要謹(jǐn)言慎行!媯越州,你這個狗脾氣,我再跟你說一遍!下次再有這樣的報道出來,你就去給我關(guān)禁閉!什么時候斂了你的性子,什么時候出來!”
“既然這樣,”媯越州只挑著自己想聽的回答,“新派勝過咱們的不過是在民眾之中的喉舌多,我們督政署何不也督辦幾家報社來說說話?”
署長原本還沒罵完,聽見這話倒是神情一動,沉吟道:“咱們的事,自然是與皇室一致,依托‘興鳳’皇家報道……”
“只有興鳳報幾家,都是‘官報’,行文又晦澀難懂,同新派的那些報紙相比枯燥得很,實在不得大眾喜愛?!眿傇街莸?。
署長說:“你以為這事早先沒人提過?只不過皇家總看重臉面,高一些、有著距離感才好些……”
媯越州似乎笑了一聲,說:“所以要咱們?nèi)マk,何必非過了明面?再者,哪怕再注意臉面,如今的報面上有關(guān)皇室的內(nèi)容還少么?”
署長抬眸瞧她,重新戴上眼鏡,道:“你倒腦子靈光!籌辦報社,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活?!?/p>
“辦新的費事,”媯越州說,“撿個現(xiàn)成的豈不簡單。”
署長這時似乎覺得有意思了,雙手支在桌上,問:“怎么個說法?”
媯越州笑道:“昨天我查的錢復(fù)寬,他警政司近日關(guān)押的那批女學(xué)生中——就有一家小報社?!?/p>
“這該是同學(xué)吧!”
“那批學(xué)生?”署長說,“警政司那邊給的信兒——是說她們密謀推翻女皇與內(nèi)閣,主張‘實現(xiàn)共和’,jihui時正巧給巡捕抓個正著?!?/p>
媯越州能感受到她沉沉打量的目光,卻渾不在意,只是說:“那批學(xué)生都是哪些學(xué)校的,這您清楚嗎?”
署長略一思索,說道:“京都內(nèi)的學(xué)校,無非就那么幾所。只不過……”
“只不過這回他們捂得嚴(yán)實,對外只聲稱‘俱有涉及’,”媯越州接著道,“頂著多校聯(lián)合抗議的壓力也拒不放人。那群人,什么時候會如此盡職盡責(zé)?”
署長敲了敲桌子,自然也明白她言下之意,眉毛一抖,便不由問道:“這牽扯到了啟明女校?”
媯越州頷首,又帶著幾分嘲諷的語氣開口道:“不錯。照警政司那邊人的打算,恐怕是要將這‘謀逆’的罪名主謀歸在啟明女校學(xué)子身上——唯獨如此,這一巴掌才扇得響?!?/p>
開辦女校是承德太后在世時力排眾議推動通過的議案,啟明女校正是在這一議案的推行下所建成的全國上下的第一所女校,建成之時還有承德太后親至致辭,與皇室不可謂關(guān)系不密。如今督政署內(nèi)的大批女官,也多數(shù)出自該校。若要用它來作筏子,幕后人的目的絕不會簡單。
“好??!我還納悶,這陣子動作大了那群老鱉孫怎么會沉得住氣,”署長冷哼道,“原來是在這里憋了個大的!怪不得公布要在女皇生辰那日舉行新聞發(fā)布會!不過,既然你查到了這些,啟明的學(xué)生是否當(dāng)真參與到這事里來,有個準(zhǔn)信么?”
媯越州慢悠悠地說:“我能查到的,無非是這群學(xué)生確實是在jihui時被捕?!?/p>
署長沉默片刻,瞧她一眼,方重新靠回了椅背,開口道:“那就接著查,警政司只下來一個副警監(jiān),可撕不下這塊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