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1頁）

素非煙同她的

“媽，我果真是在怕么？”

——可她果真能認(rèn)出我么？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素非煙都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她想到生身母親，縱然是用盡了法子不愿再去回憶，卻總是難逃去陷身于她曾經(jīng)望來的目光之中。

她叫過她的名字，擁抱過她的身體，可她的眼睛中卻總是虛無的。她早已看不清眼前所有的一切，只是自顧自沉浸在幻想或者瘋狂之中。

又或許，她只是會看到想看到的。

譬如痛苦，來自旁人的、難以遮掩、情真意切的痛苦。

當(dāng)素明舟痛悔不迭，白姨娘垂淚不止，下人們因此瑟瑟難言之時，她才會展現(xiàn)出如此生機(jī)勃勃的暢意，那樣固執(zhí)煥發(fā)的神采，不得不令人膽顫，好似落在眾人眼中的絕非是任何同類，而是靠吸食旁人苦痛來存活的怪物。

“你為甚么來抱我？”素非煙曾經(jīng)這樣詢問，“是不是因為我在難過？”

那時瘋女人已經(jīng)被素明舟下了死令鎖在柴房。之所以未曾對她動手，一是想找出小兒子自母體中繼承的遺毒是否還有解藥，二則也是多少顧忌到了素非煙——她已經(jīng)到了知事的年紀(jì)。

日積月累，又有天賦使然，素非煙總是清楚自己行事的分寸在哪里，故而便趁機(jī)向素明舟要來了一次光明正大去探視的機(jī)會。

那女人聽清楚了她的話，卻道：“你是甚么人？瞧著好生眼熟?！?/p>

素非煙深深吐出一口氣，她別過頭去，又道：“爹爹叫我來問你解藥?！?/p>

那瘋女人卻突然換了副神態(tài)，厲聲指責(zé)道：“你怎么敢如此對我說話？連‘媽’也不喊？！”

素非煙難以忍受，冷聲道：“你果真是我媽么？”

那瘋女人連連點頭道：“我生你時廢了多少功夫，半條命都沒啦！你怎么能不記得我？你的小名‘煙兒’還是我給你起的！”

素非煙道：“胡說，你根本沒見過我！你……你……你為甚么是這個樣子？”

她說著，后知后覺眼眶一酸，到底還是個孩子，面對xiong腔中涌動的情緒只覺無措又依賴，脫口便繼續(xù)道：“你為甚么做這樣的事？總是、總是做這樣的事？我從未想過……你為甚么來當(dāng)我的媽？”

那瘋女人果然是瘋子，見她流淚，反而嘻嘻笑了起來，刮著臉頰向她揚聲道：“丟丟丟，臊臊臊，大姑娘還掉金珍珠啦！”

瞧，難道她還當(dāng)我是女兒嗎？

素非煙氣噎，緊接而來地便是長久的無奈。她想到當(dāng)日在挽月樓同她的見面——哪怕她至今也拒絕深思動身去找她的原因，想到那個一度令她身體僵硬的擁抱，便不得不揣測其實是趁了她當(dāng)日心情快意的東風(fēng)，而這東風(fēng)也是因她的痛苦沉悶而起。

她就是個瘋子。

素非煙下了定論，便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她思量著該如何在父親素明舟那里斡旋，只要解藥找不到，瘋子便總該有一線生機(jī)。她要說服父親，請個好大夫?qū)⑺魏谩?/p>

不過是短短的幾次接觸，素非煙已然改了主意。她決心要將這個瘋子母親治好。怎么著她也該有一個母親的。從前她竟從未想過這樣的事，這便是人在一開始沒有母親的壞處了，總以為僅靠自己就夠了，又總認(rèn)為僅靠自己是絕不夠的。

轉(zhuǎn)變的原因或許僅僅是她想對她生氣，抑或是想討她的原諒。無論如何這一切都須等她好了，等她徹徹底底地好起來才行。

素非煙心中思緒萬千，一時興奮，一時愁悶，陡然便被后方傳來的呼喚聲嚇了一跳。她轉(zhuǎn)過頭，才見那瘋女人竟扒著那用于禁錮的欄桿又在呼喊。

“煙兒，女兒！”她喊道，“你以后別做我的女兒了！”

素非煙愣了一下，便見這一向舉止瘋癲的瘋子母親臉上竟浮現(xiàn)出某種冷靜而動人的悲哀，隨后便緩緩露出一個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