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院內,熏香被撤下,爐中丟了幾塊橘子皮,橘子香氣肆意,叫滿室染橘香。
陳稚魚斜倚在鋪著軟墊的貴妃榻上,手中把玩著一串蜜蠟佛珠。
秋月原是垂手立在一旁,聽她溫聲說“坐下吧”,才敢挨著繡墩邊沿,小心翼翼地落座,指尖攥著衣角,猶豫半晌才輕聲問:“少夫人,那件事……少爺他當真應允了?”
春月正在一旁給茶盞添熱水,耳朵一直豎著聽著秋月這邊的動靜,聞言抬眼看向她,眸中情緒復雜。
陳稚魚指尖一頓,抬眸時眼底漾著淺淡笑意:“自然是真的,我何時能做得了他的主?若他不點頭,今日在婆母跟前,我斷不會說那話?!?/p>
秋月聞言便是一怔,端坐在繡墩上的身子微微發(fā)僵。
她盼一個正經(jīng)名分,盼了足足三年,并非貪圖什么恩寵,只是想在這深宅里活得安心一些——哪怕依舊要端茶倒水、跪地伺候,也好過做個連奴婢都不如的通房,隨時隨地能被人捏死。
可如今夙愿得償,心口卻像堵了團棉絮,半點歡喜也無。
她比誰都清楚,大少爺對自己早已厭棄,當年沒毒啞了她,打了手腿丟出府去,便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了。
正經(jīng)妾室是要入族譜的,他怎會肯給一個厭棄之人這般體面?
唯一的解釋,只在眼前之人身上。
秋月抬眼望向陳稚魚,見她正垂眸撥弄佛珠,長睫在眼下投出層柔和的陰影,神態(tài)慵懶卻自帶一股悲憫氣度,竟像極了廟里垂眸淺笑的菩薩。
她喉頭一哽,猛地起身跪倒在地,膝行幾步湊到貴妃榻前,淚水早已滾了滿臉:“少夫人,是您勸少爺抬奴婢身份的,對不對?您…您為何要這般做?奴婢污穢不堪,哪怕只占個虛名,也是辱沒了少爺,更是玷污了您的清譽?。 ?/p>
她這話說得懇切,字字都帶著自輕自賤的惶恐,自覺污穢,在冰清玉潔的主母面前,自己像塊沾了泥的破布,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陳稚魚臉上的笑意淡了,擱下佛珠坐直身子,目光沉靜地看著她:“你曾同我說,你想活下去,而我始終覺得,你犯下的錯,還不至于要用性命來償?!彼D了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有了這妾室名分,將來無論后院起什么風波,你都不會是第一個被犧牲的,秋月,世間事本就多不公,我雖做不到事事周全,但眼皮子底下的人,若連一分公正都得不到,那我也枉為人了?!?/p>
秋月怔怔地望著她,淚水掛在纖長的睫毛上,一顆心重重地跳著,像是被什么滾燙的東西燙了一下。
這深宅里,真有人會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真有人會為她這般微不足道的人,計較一分“公正”。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喜歡上這位少夫人了。
待秋月帶著滿臉淚痕離去,陳稚魚臉上的溫和便一寸寸斂了去,眼底浮出幾分深不見底的沉靜。春月低聲說了句“奴婢去送她”,便快步追了出去,屋內只剩她與喚夏。
橘子皮的香甜微澀縈繞鼻尖,星火炸開發(fā)出滋滋聲響,滿室寂靜中,喚夏捧著剛沏好的熱茶上前,輕聲道:“奴婢好像明白,姑娘為何要主動提及抬妾一事了?!?/p>
陳稚魚眼波微轉,抬眸看她:“哦?你說說看?!?/p>
喚夏輕聲地道:“姑娘早料到,抬秋月為妾是夫人那邊繞不過的坎。與其等夫人或表姑娘逼著應,不如先與少爺說好,今日在夫人跟前順順當當應下。既免了先斬后奏惹少爺不快,又順了夫人的意,還堵了表姑娘挑撥的嘴,更落得個寬厚大度的名聲——這可是一舉三得啊?!?/p>
見她這次說得半點不差,陳稚魚唇邊漾開一抹諱莫如深的笑,指尖輕輕敲著榻沿:“這些日子,你倒是長進不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