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陳稚魚再難作充耳不聞。她素來敏銳,怎聽不出那話語里的曖昧流轉(zhuǎn),分明藏著欲要越界的暗涌,只叫人沒來由地心頭發(fā)躁。
“多謝殿下掛懷,”她斂了斂神色,語氣添了幾分疏離,“只是有一事容臣婦多言——臣婦夫家姓陸,殿下喚臣婦陸少夫人便好?!?/p>
“是嗎?”他應(yīng)得極快,快到那二字落進(jìn)耳中,陳稚魚竟一時未辨其中深意。
“殿下此言何意?”
齊鄢唇邊漾開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臉上:“陸家,當(dāng)真認(rèn)你這個媳婦么?”
陳稚魚神色微凜,轉(zhuǎn)瞬便恢復(fù)如常,目光澄澈又認(rèn)真,直直對上他的視線,道:“臣婦與夫君乃圣上賜婚,誰敢不認(rèn)?殿下這話,臣婦實(shí)在費(fèi)解。”
齊鄢眸光閃爍,定定看了她半晌,忽道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那句后來讓陳稚魚午夜回想仍冷汗涔涔的話,此刻正輕飄飄落在空氣里:“天子之威,號令天下,誠然不假。隨心所欲成就的姻緣,陸少夫人說得極是?!?/p>
陳稚魚抿緊了唇,只作虛虛一笑,再不多言。
“云家向來是一心的,你那婆母原是云家女,遇事總不免偏著娘家些。”齊鄢似是沒瞧見她的冷淡,自顧自道,“本王說關(guān)心你,并非戲言?!?/p>
“……多謝殿下美意。”陳稚魚緩聲道,“只是這些皆是臣婦家事?!痹?,點(diǎn)到為止。
但言外之意再明白不過——家丑尚且不可外揚(yáng),何況是尋常家事?縱是親王,也無逼問旁人內(nèi)宅事的道理。
見她如遇外敵的刺猬般豎起滿身防備,齊鄢長舒一口氣,眼底神色愈發(fā)晦澀難辨。
“小殿下的癥候已穩(wěn)住,臣婦出來許久,也該回去了……”說了這許多,他字字句句都帶著陷阱,這般說下去,沒什么結(jié)果,她起身欲辭。
“你說,”齊鄢忽開口打斷,“孩子還小,本王如今再娶正妃,她會待他如親子么?”
這問題來得猝不及防,陳稚魚一時卡在原地,半張的唇緩緩合上,眼睫輕輕顫動。
未等她回神,他又追問道:“若陸參議本就有孩兒,你會待他如親子么?”
陳稚魚霍然起身,望見他嘴角那抹淺淡的笑意,才驚覺自己反應(yīng)過劇,神色不自然地重新落座。
此時無論他是否別有所指,為著趙宓留下的孩兒,她也該說句肺腑之言。
“殿下,”她抬眸迎上他的視線,語氣懇切,“孩童皆是父母骨血。親生母親不在了,做父親的更該以加倍的愛去填補(bǔ)那份空缺,若是連唯一血脈相連的生父都漠然置之,那后來者縱是心善,終究會有自己的孩兒,親疏遠(yuǎn)近,原是人之常情?!?/p>
這番話字字懇切,沒了先前的客氣虛禮,反倒讓齊鄢斂了笑意,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眸中似有驚濤暗涌。
“那你呢?”
他總愛說這般語意模糊的話,引人浮想聯(lián)翩,但陳稚魚向來也善于撥云見月,不至于被那股似是而非的情緒帶動進(jìn)去。
但陳稚魚向來也善于在迷霧中尋那一線清明,不叫人隨意牽著心緒走。
她垂下眼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暗紋,緩聲道:“臣婦不過是尋常婦人,不敢揣度殿下后宮之事,方才那些話殿下就當(dāng)臣婦是在妄言吧。至于陸家……臣婦與夫君結(jié)發(fā)為夫妻,自當(dāng)同心同德,若真有那般境況,也只會盡人事、守本分罷了。”
話說得四平八穩(wěn),既沒接他前半句關(guān)于正妃的話頭,也沒應(yīng)他后半句關(guān)于繼子的假設(shè),只將自己擺在“本分”二字里,像給周身罩了層無形的殼。
不會出錯的答案,但也少了幾分真性情的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