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亦未料到云嬋口出此言,偏又被兒媳聽個(gè)真切,一時(shí)間語塞,到底是執(zhí)掌中饋多年的主母,須臾間便鎮(zhèn)定下來,緩聲問道:“何時(shí)到的?”
陳稚魚朱唇輕啟,淺笑如花:“剛歇了片刻,婆母屋內(nèi)暖香縈繞,兒媳貪這暖意,竟打起盹兒來,幸得聽聞動(dòng)靜,才匆匆醒來,還望婆母莫要怪罪。”
云嬋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饒有興味地瞧著她巧言遮掩,鬼話連篇。
陸夫人則神色稍緩,眼中多了幾分贊許——到底是個(gè)伶俐人,曉得見機(jī)行事,三言兩語便化解了這尷尬僵局。
頷首示意陳稚魚起身,轉(zhuǎn)頭向云家兄妹介紹道:“這便是你表哥的新婦?!?/p>
云嬋微微屈膝,眼波流轉(zhuǎn)間,暗藏在眼底的盡是輕蔑,這般軟的骨頭,被人當(dāng)面打在臉上,也要捂著臉笑著應(yīng)承。
”久仰,早聞賢良淑德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別有一番韻味?!?/p>
話音剛落,云享已搶步上前,執(zhí)扇一揖:”弟妹生得這般清雅,倒叫人想起‘清水出芙蓉’的詩句來?!?/p>
話音未落,云嬋已掩帕嬌笑出聲,眼波流轉(zhuǎn)間不見半分笑意,只幽幽望著陳稚魚,語帶譏諷:”哥哥這番溢美之詞,倒像那春日柳絮,見人便飄,往日在家中,便聽得不少才子佳人的佳話,如今看來,不過是哥哥的老套路罷了?!?/p>
她頓了頓,見那人如木頭一般,笑意更盛,語氣卻愈發(fā)刻?。骸吧┥┖酶猓妹墒ド腺n婚,這等天大的喜事,旁人求都求不來。若沒這道圣旨,以嫂嫂的門第”話音拖得極長,眼尾斜睨著陳稚魚的裙裾,”莫說嫁入陸府這樣的高門,便是能見表哥一面,怕也是難,真是圣意難違,可憐可嘆吶?!?/p>
這番話如同綿里藏針,表面上是玩笑,內(nèi)里卻盡是輕蔑,陸夫人聽得面色一沉,當(dāng)即蹙眉低斥:“云嬋!”聲音雖不高,卻自帶威嚴(yán),生生截?cái)嗔怂幢M之言。
云嬋收斂了笑意,見那悶嘴葫蘆一句話也沒有,心里得意至極,也知見好就收的道理——“嫂嫂,嬋兒素來愛說玩笑話,并無惡意,嫂嫂可莫要多心呢?!?/p>
陳稚魚沉默已久,垂眸斂去眼底冷意,對(duì)這二人,已無什么好印象,臉面既然給過了,她不需要,那也無需再客氣。
再抬頭時(shí),笑意溫婉,似不被方才她言語所傷。
”云家表兄、表妹謬贊了,方才神思困頓間,恍惚聽聞表妹所言‘撥亂反正’,不知是指何事?”她語調(diào)輕柔,又輕巧地將本來掩過去的事重新拉回到了臺(tái)面上,直接的云嬋面色微變。
陸夫人輕咳一聲,正要出言打圓場,云嬋已嬌笑著挽住她手臂:“不過是妹妹讀了些書,替表哥惋惜罷了,表哥狀元之才,本有光輝未來,如今這番情形……“她拖長尾音,余光瞥向陳稚魚泛白的指尖,”豈不是明珠蒙塵?“
陳稚魚忽而輕笑出聲,素手推開了她刻意挽上來的手,拒絕之意在明面上:”這話倒有趣,既說是讀了些書,應(yīng)也是明事理,可聽表妹所言,似是內(nèi)無墨水,滿口空話呢……狀元之才無可比擬,如今的夫君,在朝為官仕途正好,表妹怎能說是明珠蒙塵呢?若叫夫君聽了,還當(dāng)表妹瞧不上他,婆母,您說,兒媳說得對(duì)嗎?”
陸夫人臉色已經(jīng)沉了下來,并非因陳稚魚的反言譏諷,而是云嬋不打招呼地自說自話,引出這些事端來。
陳稚魚本也沒想陸夫人會(huì)為自己說話,已然說到這,她也沒必要故作和平,只道:“再說圣意難違……表妹說話,可一定要三思而行,這是在家中,若是在外頭,被有心之人聽去了,保不齊以為表妹對(duì)圣令有異議,藐視皇恩吶……”
云嬋的臉色早已沉了下來,剛要開口堵她的話,就見她不停地接著說道:“況且我與夫君雖是奉詔成婚,婚后卻也琴瑟和鳴,親長認(rèn)同,想來也是天定良緣,豈容他人置喙?”
最后一句話,擲地有聲,她的眼眸也多了三分凌厲之感。
話音落地,屋內(nèi)氣氛驟然凝滯,陸夫人眉心微蹙,暗惱云嬋口不擇言,又驚于陳稚魚竟敢當(dāng)眾反駁不留情面。
云嬋臉色微變,未料到這看似柔弱的婦人竟如此伶牙俐齒,冷笑一聲:“嫂嫂倒是會(huì)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
她忽而湊近,壓低聲音道:“強(qiáng)扭的瓜,能有多甜?”
陳稚魚不躲不避,直視著她的眼睛,語氣輕柔卻字字如針:“甜否只有嘗過才知,倒是表妹,這般執(zhí)著于他人姻緣,莫不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尚無著落?”
說罷,輕輕一笑,不再看她那要噴火的眼眸,轉(zhuǎn)而福了福身,看向陸夫人,語氣一如往常不見方才的銳利:“婆母,座次名冊(cè)還有幾處需斟酌,兒媳先告退了。”
陸夫人頷首,她轉(zhuǎn)身離開,留下神色各異的幾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