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懷竹發(fā)現(xiàn)關(guān)竅后,取出了里頭的那張紙,那是一張藥方,只是還沒來得及弄清此方子作何用途“開始我以為是中途出了岔子,信沒能送進宮被退了回來,阿妹也只將信收了起來,可我是個文人,對于紙張總是會比旁人敏感些,細細摩挲后我發(fā)現(xiàn)了里頭夾著東西,趁著阿妹不在家,將其小心劃開發(fā)現(xiàn)了這張藥方,我將手邊醫(yī)書書翻遍,不曾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別,但隱隱感覺不對勁,若是無用劉阿姝何必如此小心謹慎送出宮中,我不明白她的用意,更不敢輕易告訴阿妹,只能小心收起來”“所以你不同意劉阿姝逃出宮后住進你家”“對,那張方子寄回家中不久后,她便說要離開宮里,我怕她帶來災(zāi)禍,為此,我與阿妹時常爭執(zhí),惹得她傷心”閔三注自嘲般笑道“沒想到她真的帶來了災(zāi)禍,害的我家破人亡”晏懷竹幫他說完接下來的話“劉阿妹知道了隱情所以被殺,她死前求劉阿姝放過不知情的你,并讓你答應(yīng)她好好活著”“自然你活著不只是為了諾言,還想弄清劉阿妹究竟知道了什么,遭受殺身之禍”晏懷竹點破他十五年來隱姓埋名,背井離鄉(xiāng)的原因“沒錯,錢書言本就想讓我頂罪,所以故意放我逃離安寧縣,我還記得劉阿姝當時假惺惺求狗賊的模樣,她想讓我以為她是為了阿妹的遺言才放我走,真是可笑”“安寧縣肯定待不下去了,我混進西北生意隊伍里去了都城,在一家能往皇宮送菜的菜坊里當起貨郎,閑時翻遍古籍,終于弄明白那張方子的奧秘”十幾年來一個柔弱書生臥薪嘗膽,憑著恨意找尋真相“那是一張從前朝傳下來的宮廷秘方,看似大補,實則sharen于無形,但所用藥材稀奇難尋,非大富大貴之家很難集齊,更何況要日積月累才可見效”閔三注微蹙眉頭“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妹泉下有知不忍心看我日日備受折磨,有一日去都城最大酒樓錦陽樓送貨,大家都在小聲議論先皇后突然薨逝的消息,我心頭一驚,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都不知劉阿姝在宮里伺候的是哪位貴人”“終于在來往內(nèi)宮送菜的時間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閔三注突然停止了敘述,轉(zhuǎn)而問向晏懷竹“晏大人,冷眼看你辦案多日,我敬你還是個正直的官,我也給你一個選擇,若聽下去,我敢保證你不可能賭上你的仕途將案子一查到底,不可能將他們?yōu)楹蝧haren滅口的真相公之于眾,那你還能為我翻案嘛當然,若你選擇及時止損,我仍然可以認罪伏法,讓你順利結(jié)案”閔三注甚至惡趣味地讓晏懷竹做出選擇晏懷竹失笑,雖入官場不過幾年,但他一直以來的原則一直遵循“斷案之道,先行至水窮處,后至柳暗花明,若是因為案子后牽扯更大的案子放棄尋找眼前的真相,那不是我,我不想以后,只看當前”閔三注放低聲音“他們sharen滅口的真相就是,先皇后的死與劉阿姝有關(guān),準確來說,劉阿姝受人之命投毒數(shù)年,小人防范小人,互相交易,擷取利益,而我們不過都是暗處的螞蟻,不慎被踩,死不足惜”閔三注仔細打量著他的神情,他當然知道晏懷竹的身份,這些官宦子弟敢去將天捅個窟窿嗎“你可有證據(jù)”晏懷竹內(nèi)心自然沒有面上那般平靜,他從不信沒有證據(jù)之言,可直覺告訴他閔三注說的或許是真的閔三注搖頭“沒有,但我敢保證,只是當我知道這些后,我就明白我的案子誰都不可能翻案,不如回來認罪,至少能和她死在一處”“我會還你清白,但若你想好好活著,這些話就憋在心里,一輩子不要說出去”晏懷竹不再多言,壓下心中的震驚,他會做到只看當前,將真正的兇手繩之以法。
等在縣衙門口小半日的陶辰動了動報劍僵直的手腕,略帶幽怨的看著晏保寧“在護國寺我就看出你整日心不在焉,果然有貓膩”晏保寧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道“事關(guān)命案,我不敢隨意和你講,回都城向你賠罪,好嘛”“難道只有賠罪”陶辰逗了逗她晏保寧堆起討好的笑容“當然不止賠罪,還要多謝你帶回證物,回都城我請客,想吃什么隨便點,想去哪家鋪子逛,我一定奉陪到底,如何”兩人愉悅的情緒并沒有感染到晏懷竹,他興致缺缺略過二人上了馬車,陶辰很早就注意到晏保寧的弟弟,之前只是遠遠打過照面,今日一見內(nèi)心咋舌,這個人和晏保寧小太陽般的簡直不像親姐弟“我阿弟這幾日忙案子神經(jīng)緊繃,你別介意,不如乘一輛馬車,先送你回客?!标瘫幭崎_車簾,眼神示意晏懷竹往里頭挪挪案子有了結(jié)果,路上晏保寧和陶辰大概講了案子的曲折,引得她嘖嘖稱奇,知道真相時更是義憤填膺,小姐妹感能見微知著,膽大心細,不愧是她陶辰的朋友,沒想到自己也對案子有了些貢獻,這次本該無趣的行程也有了趣味到了目的地兩人依依不舍告別,約定一同回都城,晏懷竹心事重重的樣子落在晏保寧眼里,從前但凡晏懷竹理清案子頭緒,總是眼角眉梢都帶著輕快,這次卻明眼所見的沉重晏保寧打量的目光太過明顯,晏懷竹無奈道,“阿姐,你想問我和閔三注說了什么,他才答應(yīng)翻案,而且這件案子還有很多疑點沒有弄清,對嗎”晏保寧點點頭,那封引發(fā)晏懷竹懷疑關(guān)鍵的信從始至終未被提及,劉阿姝和錢書言的交易遠不止金銀,還有閔三注,他離開的十五年不可能什么都沒有做,可晏懷竹只字未提“為什么”晏保寧不解“你知道作畫時適當?shù)牧舭撞拍芊细鳟嬚弑旧硐氡磉_的節(jié)奏韻律,多添一筆,反失本真”“晏懷竹,這不是作畫,斷案講究事無巨細,不可云里霧里”在這個案子之前,晏懷竹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執(zhí)起晏保寧的手,第一次格外鄭重嚴肅道“阿姐,我們只能到此為止,不然整個晏家都會被拖入沼澤”晏保寧還有什么不明白,劉阿姝一個逃出宮的宮女能與縣令勾結(jié),他們背后遠不止金銀,既然只能到此,也算得上圓滿晏保寧轉(zhuǎn)移話題道“好不容易結(jié)了案,不如在安寧縣多待幾日,之后和陶辰一同回去”“也是,也不知父親母親打發(fā)走那個癩蛤蟆沒有”晏懷竹差點忘了家中還有個覬覦他阿姐的人晏保寧想留下可不是這個原因,她答應(yīng)的事還沒辦到,晏保寧內(nèi)心糾結(jié),她不信先皇后的遺物是一封宮女的家書,但晏懷竹也未曾提過這封家書有何異樣,而且這個案子的確和越瑾無關(guān),他難道真的只是這個原因轉(zhuǎn)念一想,還是等她將信拿到手研究后,再決定要不要給出去,至于別的,走一步看一步吧“那些物證都要隨卷宗一同帶回到都城嘛”晏保寧試探性發(fā)問“與案情相關(guān)的都要帶回刑部存檔核實,怎么了”晏保寧摸了摸鼻頭“我想離開前將剩下的那朵絨花放到小姑娘墓前,是我當初答應(yīng)閔三注的”“明日我陪你去吧”“好”晏懷竹第二日早起去了縣衙,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裝著那朵血絨花的盒子,晏保寧囑咐他稍等,從包袱里拿出那日在街邊小攤買回的小玩意兒,小跑著上了馬車在離墳頭不遠處,車夫停下馬車,姐弟兩人徒步走向墓前“以前也不知道,你還有驗尸的本領(lǐng),出門一趟,懷竹,你讓我刮目相看”“當堂官也得有些看家本事”說著兩人立在木碑前,晏保寧一開始本想將絨花還給閔三注,但舊物總會把人拖回黑暗,還是自己送還給閔婧吧,等到閔三注出獄,會將這里打掃地?zé)ㄈ灰恍?,然后清清白白的活下去“我雖與你們不曾謀面,但你們?nèi)掠兄?,可以安息了”晏保寧將匣子放在木碑前,又將那日街邊買的針織小兔子放并排放置,小姑娘們都喜歡可愛的東西身旁的晏懷竹看著晏保寧做完一切后后退半步蹲了下來,從衣前掏出火折子和一張紙,若仔細觀察,能發(fā)現(xiàn)他捏著那張紙的指節(jié)發(fā)白,之后下定決心般將它在墳前燃盡“抱歉”晏保寧后知后覺,他在對著劉阿妹和閔婧道歉,她抿緊嘴唇道“這是那封信,為什么”半蹲在地的人落寞地抬頭看向她,紙張燃燒的灰燼在空中打旋“阿姐,自我入刑部辦案以來,我只覺世上的冤案都如庖丁解牛般,刀鋒過處骨肉兩清,可這次世間罪孽多雜人情往事,我知,卻無力改變,只余抱歉”晏保寧向他走進一步,這幾月以來朝廷時局動蕩,晏家這顆大樹,晏懷竹身在官場避無可避,他努力想成為能為家人遮風(fēng)避雨的大樹揉了揉他低垂的頭,晏保寧的語氣堅定且柔然“即使沒能斬盡斷根,但刀鋒所迫,已割腐肉七寸,月亦有圓缺,不必事事皆求圓滿,不就如你所說,留白之處,自有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