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童端著西瓜邁進客廳時,陳冬正和小年湊著頭啃餅干吃,看見他過來,拿起一塊遞到他跟前:“最后一片了?!?/p>
許童就著陳冬的手把餅干叼進嘴里,眼眸彎著笑,神色如常。
風扇吱呀吱呀地旋轉(zhuǎn)著,掀起悶熱的風浪,電視機的廣告聲裹挾著窗外的蟬鳴,裝滿西瓜塊的鐵皮盒外凝結(jié)出一顆顆水露,順著邊緣,緩緩往桌面上淌。
許童肩脊松松倚住沙發(fā)靠,腦袋對著電視屏幕的方向,目光卻虛虛落在半空,瞳仁沒有焦距。
一柄叉子忽然遞在他面前,尾部握著只白皙的手掌。
陳冬微仰著下巴,眼瞳直直映出他的身影,飽滿的、染著西瓜汁液的嫣紅唇瓣輕輕開合:“這兩天咱倆抽個空去看看爺爺吧?等你工作可能就沒空了?!?/p>
他目光垂落在那條纖細的手腕上,光潔、锃亮的金屬叉子,將他的面容映得扭曲。
“今天下午去怎么樣?”他掀起眼皮,忽地開口問道:“等嫂子回來就去?!?/p>
“時間太晚了吧,”陳冬愣了一下:“哪有下午去掃墓的?!?/p>
“我爺還能怪你嗎?!彼α诵Γ謱⒉孀游者M掌中:“來回挺方便的,公墓在山坡上,公交直接能坐到山腳?!?/p>
他瞧見陳冬猶豫著沒應(yīng)聲,又接了句:“我這兩天正在等通知,說不準明天就得去上班了?!?/p>
聽許童這么說,陳冬也只好答應(yīng)下來。
待嫂子拎著大包小包從外頭回來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了。倆人等得焦心不已,毛毛躁躁同嫂子告了別,邁著步子就往外走。
臨出門前,許童的視線從鞋柜旁墻角那把黑色的長柄雨傘上掃過。他瞥了一眼窗外那厚重得有些發(fā)黃的云層,沒有半分停留,一把將房門在身后閉合。
天空已擦上些暮色。一輛公交車晃晃悠悠停在山腳下,又晃晃悠悠地離開,只留下一串黑沉沉的尾氣,和兩道手里提滿了香燭黃紙的身影。
倆人沿著坡路走了十來分鐘,瞧見兩扇大敞的鐵門。
一座座墓碑安靜沉默地矗立在殘陽中,黑白底色的照片鍍著層血色,連嘶啞的蟬鳴也顯得格外凄涼。
許童引著陳冬走到里頭的一座墓前,將一件件貢品擺在前頭,點燃香燭。
裊裊輕煙裹挾著沙啞的嗓音,縈繞在身畔:
“爸媽,爺,我來看你們了。”
墓碑上刻著兩行字跡新舊不一的碑文:
先夫許華賢妻楊玉芝,先祖考許公諱云松老大人,之墓。
他理應(yīng)該說些什么,可雙唇張了又張,最終也只是吐出一句“我過得很好”,而后沉默地將黃紙一迭迭丟進燃燒的鐵皮桶。
潮shi、悶熱的夏風席卷起燃盡的殘灰,徐徐升騰,凝結(jié)成一片片哀愁的思念,沒入鋒銳的瞳仁中。
陳冬斂下眉眼,踱著步子走遠了一些。
天空壓起層層厚重的陰云。
那道瘦長的身影,跪在孤寂的、林立的碑叢中,伸長著胳膊,用毛巾一遍遍擦拭著碑后的銘文——音容宛在,思念綿長。
半晌,他直起身子,目光投向陳冬,泛紅的眼眸彎了彎:“走吧。”
倆人收拾好東西,臨行前沖著墓碑鞠了叁躬,才邁起腳步下山。
剛走到一半,雨點便落了下來,劈里啪啦直往身上砸,淋得倆人亂叫著,一路狂奔沖到公交站牌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