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房間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李文溪壓抑的抽泣聲。
錢淑儀放在腿上的手,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似乎在克制某種施暴的沖動。她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語氣輕飄飄地,“哦?回來了?”
“李文溪,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彼晕櫫税櫭迹捓锒堵涑鲆稽c不耐,“慌成這個樣子,成什么體統(tǒng)?”
她微微向后靠,拉開了一點距離,雙臂環(huán)抱在xiong前,用一種審視、挑剔,甚至帶著點厭煩的視線上下打量著李文溪。
“要不是當年你自己管不住那點心思,管不住那點貪玩胡鬧的勁兒,非要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非要把事情做絕做爛…哪還有今天這些煩心事?”
錢淑儀的聲音漸漸拔高,語速加快,“十年了!十年足夠一個蠢貨脫胎換骨了!可你呢?李文溪?”
她忽然站起身來,猛然逼近李文溪?!芭尽币宦暯o了對方一個響亮的耳光,“你告訴我,你這十年長進在哪里?”
“在學校里,對著那些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片子,裝模作樣地當你的‘好老師’,是不是讓你找著點人樣了?可骨子里呢?”
錢淑儀譏誚地嗤笑一聲,“骨子里還是個沒腦子只圖一時痛快,出了事就只會哭爹喊娘,等著別人來給你收拾爛攤子的廢物!”
淑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被扇得臉頰通紅而垂頭捂臉的李文溪,影子完全籠罩住她,帶來巨大的壓迫感,嚇得文溪顫抖著把頭埋得更低,“你以為你姐姐為什么容不下你?為什么把你逐出家門?為什么圈子里的人提起你都搖頭?”
“因為你就是個麻煩!天大的麻煩!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得安寧!你就像塊爛泥,糊不上墻!也就只有我…”
她抬手狠狠掐住文溪的下頜,指甲幾乎陷進皮膚里,強迫她抬起頭,直視自己眼中翻滾的怒火與鄙夷,“只有我念著點舊情,肯收留你這塊爛泥!肯一次又一次地把你從你自己挖的天坑里撈出來!”
說罷猛地甩開自己的手,緩緩向后退去,“可你呢?你除了給我添亂,給我惹禍,讓我跟在你后面替你‘擦屁股’,你還會干什么?!”
她字字誅心,精準地戳擊著李文溪最脆弱、最不堪的痛處。每一個字都剝掉李文溪一層偽裝,連最后的一點可憐的尊嚴和僥幸都不復存在,將她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文溪突然感到一種無底的絕望和無助,它們像毒燎虐煙,近乎瘋狂地侵蝕著她的身心。
老師的話是對的。她想。
姐姐不要她,家族唾棄她,世界之大,除了眼前這個即使對她又打又罵,卻又一次次將她從深淵邊緣拉回來的錢淑儀,還有誰會在意她的死活?還有誰肯收留她這塊“爛泥”?
“錢老師…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李文溪的眼淚洶涌而出,混合著鼻涕,糊了滿臉,狼狽不堪。
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順著床沿滑落,“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錢淑儀腳邊的地毯上。她顧不上膝蓋的疼痛,伸出顫抖的雙手,死死抱住了錢淑儀穿著絲絨拖鞋的腳踝,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卑微地祈求:
“幫幫我…求您再幫幫我這一次…只有您了…只有您能幫我了…我求您…”
她把臉緊緊貼在錢淑儀的西褲上泣不成聲,身體因劇烈的抽泣而不斷起伏,昂貴的真絲睡袍皺成一團,對方的褲腳也被濡shi。
錢淑儀低頭看著匍匐在自己腳邊,哭得毫無形象、涕淚橫流的李文溪。那卑微乞憐的姿態(tài),非但沒有激起她絲毫同情,反而讓她覺得厭惡。
她愛李文溪的漂亮,愛她身上經(jīng)自己多年調(diào)教而得來的這種自信力被摧毀、只能依賴她的脆弱感,卻也恨其不爭,恨這塊爛泥永遠扶不上墻,恨她被嬌養(yǎng)出來的驕縱頑劣,一次次給自己帶來麻煩。
她任由文溪抱著她的腳踝哭了片刻,像是在欣賞對方徹頭徹尾的崩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彎下腰,向文溪伸出手。
動作算不得溫柔,甚至帶著點粗暴地按在了李文溪凌亂的頭頂,用力揉了揉,像是揉搓一只犯了錯但尚有價值的寵物。
“行了。”
錢淑儀略顯疲態(tài),“哭成這樣,像什么樣子?!?/p>
她收回手,不再看腳邊的人,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的衣服,走到梳妝臺前,拿起一方素凈的絲帕,對著鏡子,動作優(yōu)雅地擦拭著額角的薄汗。
鏡子里映出她冷靜自持的面容,與身后地毯上那個一團糟的李文溪形成殘忍的對比。
擦完汗,她將絲帕隨手丟在梳妝臺上,轉(zhuǎn)過身,目光再次落在依舊跪伏在地、肩膀還在微微聳動的李文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