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兒子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才有這般本事,蘇謝二女便是生下兒子,難道還能有紫英這般優(yōu)秀?這還不說庶出就是庶出了。
“兒子明白?!瘪T紫英趕緊回應(yīng)道,他也沒想到自己這凝神沉思這一出居然引來一家人的關(guān)心和擔(dān)憂,這也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喜怒哀樂最起碼已經(jīng)牽動了家中這么多人的心了。
用完晚飯回到自己這邊兒,馮紫英這才花廳旁的廂房炕上坐下。
這實(shí)際上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了一間起居室,嗯,就是一家子坐在閑嘮嗑所用,尤其是冬日里,外邊兒大雪紛飛,內(nèi)里地龍燒得溫暖如春,甚至還要把外袍脫掉,免得出一身汗。
“相公,可是去賈府遇上不如意之事?”沈宜修裝作很隨意地問道。
馮紫英注意到屋里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自己,看來自己這一趟賈府大觀園之行吸引了諸多注意力,而自己的心情變化更增添了她們的不安。
“大觀園的確很漂亮華麗,想必是肯定能讓貴妃娘娘滿意的,只是現(xiàn)在朝廷財力拮據(jù)不堪,為了籌集遼東、三邊和登萊的軍費(fèi)都是挖空心思,河工所需銀子也是用盡辦法才湊出來,可你們知道賈府園子花了多少銀子么?”馮紫英淡淡一笑,“四十萬兩銀子!甚至還不止。”
馮紫英的話讓在座眾人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雖然都知道賈府在建的院子爭奇斗艷格外奢華,但是都想到那是為貴妃省親所用,大家也都覺得理所當(dāng)然,但是大家猜測的這園子既然只是為省親所用,恐怕也就是年一回,縱然華貴,也不過就是十萬八萬兩銀子也差不多了,頂多也就是十來萬兩銀子就算是相當(dāng)奢靡了,沒想到竟然是四十萬兩,這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或許你們對這四十萬兩銀子未必有一個概念,但我說一句,前年平定寧夏叛亂,朝廷府庫沒錢,皇上逼得沒有辦法,從內(nèi)庫中掏空家當(dāng),湊了八十萬兩用于西征平叛大軍開支,八十萬兩,也就是兩個賈府的園子而已,你們覺得呢?”
馮紫英話語里沒有多少感情色彩,但是聽在包括一旁伺候的晴雯、云裳兩個丫鬟都是震動不已。
連皇帝拿八十萬兩銀子出來都這么艱難,那賈府怎么卻能拿四十萬兩銀子去修園子?就因?yàn)橘F妃娘娘要回來住兩晚?
可貴妃娘娘的榮耀不也是皇上給的么?
這怎么感覺好像是有些倒轉(zhuǎn)的味道。
“那爺怎么沒勸一勸那邊的幾位老爺?”畢竟是榮國府里出來的,晴雯雖然沒有意識到這背后隱藏更深層次的含義,但是也知道不妥,忍不住道。
看了一眼這丫頭,馮紫英平靜地道:“賈府也有他們的難處,人家都在建,你不建,或者建得寒磣了,會覺得是不是故意在掃皇上面子,丟武勛的臉,有些時候看似騎虎難下,但若是能沉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未必不能琢磨出一個道理來,只是這卻不是我等外人能置喙的,我倒是很好奇像貴妃娘娘這等在宮中歷練過的,怎么就悟不出這一道理來?”
“相公,貴妃娘娘怕是應(yīng)該想得到才對,但想得到未必能做得到吧。”沈宜修思索了一陣,“妾身聽聞其他幾位一起賜封的貴妃都是尋常小戶人家出身,若是這幾家都能建起金碧輝煌的宅院,博得歡心一片,那對于像賈家這種金陵四大家之一的武勛豪門卻扣扣搜搜寒磣無比,外邊兒會怎么看?對于他們來說,恐怕皇上的看法固然不好判斷,但終歸可以靠貴妃娘娘的顏面遮掩一二,若是大家本來并駕齊驅(qū)的武勛們低看自己了,甚至那些寒門小戶們都可以凌駕于自己之上了,那才是最難以忍受的。”
不得不說沈宜修所言也很有道理,皇帝的喜好態(tài)度不好確定,建好了,可以說是替皇家增光添彩,也可以說奢靡無度,建差了,可以說節(jié)儉有度,也可以說落了天家面子,純粹就是皇帝自己的態(tài)度。
可若是像武勛階層都不認(rèn)可,覺得你寧榮二府連一座貴妃省親的園子都修不起來,沒準(zhǔn)兒就會覺得你真的不行了,而一旦喪失了這種信譽(yù)和印象,那比差錢更糟糕,至于寒門小戶門的輕視,甚至更加致命,一旦傳揚(yáng)開來,榮寧二府就很難在京師城里立住腳了。
想到這里馮紫英也能理解賈家的艱難了。
就像前世中那些個私人老板一樣,哪怕再沒錢奔馳奧迪肯定要弄一輛,否則你怎么去和別人談生意?
古今一也,寧榮二府若是被人剝下金面,只怕在京師城中舉步維艱了,所以哪怕借錢負(fù)債也得要扛過去。
只不過他們卻沒想過扛過去之后未必就是君恩,也許就是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