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帝滿意地點點頭,“嗯,你這樣甘冒違犯軍法的大險,甚至可能會牽扯到你父親,就是為了保衛(wèi)遷安一城?”
“皇上,臣此番誓死保衛(wèi)遷安卻絕非為永平一府的安危,而是考慮到對京畿未來安全的長遠打算?!瘪T紫英知道皇帝對這樁事兒并沒有徹底釋去心里的疙瘩,現(xiàn)在或許可以容忍,但是不給他一個讓他滿意的解釋,恐怕日后還會留在心里起嫌隙。
“哦?”永隆帝原本沒有指望在馮紫英這里獲得一個滿意的答案,但是沒想到馮紫英居然會有這樣一番說辭。
“皇上可能應(yīng)該知道了,由于察哈爾人和外喀爾喀人的南侵,密云、懷柔的淪陷,涌入京師城的流民難免已經(jīng)接近十萬人了,而且現(xiàn)在昌平、順義和平谷三縣成為戰(zhàn)場,現(xiàn)在簇擁在京師城外的流民數(shù)量已經(jīng)有十幾萬,他們都是躲避戰(zhàn)火而來,而且可以預(yù)想,未來一個月蒙古人縱然明知道自己無法打破京師城墻,但是也不會甘于這么輕易就退出邊墻,所以肯定會一連串的進攻,薊鎮(zhèn)軍和宣府軍、大同軍勢必和他們在這一線展開激戰(zhàn),以蒙古人的游騎機動能力,估計整個京師城北面都有可能淪為戰(zhàn)場,……”
永隆帝皺起了眉頭。
他聽出了馮紫英的弦外之音,戰(zhàn)爭最大的問題就是遺留下來的爛攤子需要收拾,像這樣一場戰(zhàn)事可能產(chǎn)生的流民多達數(shù)十萬,他們的家園被毀,農(nóng)田荒廢,只剩下人,一旦蒙古人退去,他們怎么度過這樣一個凄冷的寒冬?如何熬過明年饑餓的春天?
可以想象得到,他們中大部分人只能把自己可憐的土地賣給那些士紳大戶們,自己一家子淪為附籍農(nóng)戶,還有一部分本來就沒有土地的無產(chǎn)者才是最悲慘的,他們賣無可賣,就只能出賣自己,甚至連自己都賣不掉的話,那就只能凍死、餓死或者淪為盜匪。
這一部分人數(shù)量不會笑,起碼會在三成以上,如果按照這一次蒙古人的入侵帶來的后果計算,應(yīng)該不會低于十來萬人,這樣一個巨大的不穩(wěn)定群體,如何來解決,要靠官府的賑濟投入來解決,那又是一個無底洞。
“單單是一個順天府就如此了,可如果永平府沒有能抵擋住內(nèi)喀爾喀人的這一場南侵,單單是遷安、盧龍、昌黎和灤州幾個州縣,可能就會產(chǎn)生超過八十萬的流民,他們無處可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向京師而來,以往遇到水旱災(zāi)害的習慣就是如此,可這一次更駭人,……”
馮紫英的話略顯夸張,永隆帝知道,但是即便是夸大其詞了,打個折起碼三四十萬流民是極有可能的,如果在于順天府的流民合為一體,那整個京畿之地就真的要亂了。
“你考慮到了這一點?”永隆帝略感詫異,又有些欣慰,起碼這一位還是對自身的職責十分看重的,甚至知道替朝廷分憂了。
“可以預(yù)見得到,順天府不會替我們永平府解決這些麻煩事兒,大概率會將他們重新遣返回永平府,可這幾十萬流民,他們失去了自己的財產(chǎn),錯過了播種季節(jié),而且?guī)缀鯖]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們熬過這個寒冬和更難熬的明年春天,可我們永平府的情況皇上可能也略微知曉,前幾年我們的夏稅都還有所欠缺,府庫的賑濟糧寥寥無幾,可以說我們永平府是無法解決這樣一道難題的,最終要么得由朝廷來解決,要么就是這些流民餓死或者重返京畿,甚至可能被像白蓮教、聞香教這一類的秘密會社所裹挾,掀起叛亂,就像幾年前的臨清民變一樣,但規(guī)??赡軙蟮枚?,……”
馮紫英坦然的眼神迎向永隆帝有些幽邃的目光,“臣也不愿意在陛下面前撒謊,臣才去永平府,甚至還背著一些被我們北地士人的誤解,不愿意因為此事而落得個奪職待參,雖然臣以為即便是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臣的責任也不大,但是作為臣子,本來就該替君分憂,哪怕承擔一些臣以為可以承擔的風險,那也是值得的?!?/p>
永隆帝微微動容。
他不信作為武勛世家出身的馮紫英不明白這樣截留運送給遼東的火銃的后果,他也不信馮紫英意識不到這樣的后果可能會給其父親的仕途帶來什么樣的影響,同樣馮紫英也應(yīng)該很清楚他做這樣的冒險成功幾率并不算高,而且即便是成功了也會一樣有許多關(guān)礙,可以說只要是在官場仕途沉浮過幾年的官員們,沒有誰會去選擇做這種風險和利益不相當?shù)氖虑椤?/p>
正如之前馮紫英所說,兵部和薊鎮(zhèn)實際上放棄了對永平府的保衛(wèi),他作為同知便是無法守衛(wèi)盧龍撤離,責任也不會太大,頂多也就是官聲受到影響,和這種冒險之舉相比就顯得很微不足道了。
永隆帝沉吟著,或許此人是真的心系朝廷,或許是覺得借助這樣一個機會能博得更大的聲譽,永隆帝傾向于二者皆有,但是誰又沒有一點私心雜念,如果是那樣的人,永隆帝反而不敢相信了。
無論如何只要是能為朝廷用心效命,這樣的行為便該論功行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