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好就站在這屋外,傾聽了馮紫英的這一番給賈寶玉的洗禮,尤其是當(dāng)馮紫英提到璉二嫂子和璉二爺?shù)男量啵Z政夫婦的日漸老去,這些觸動人心的話讓賈政夫婦和王熙鳳乃至鴛鴦,以及矗立在一旁的晴雯都是觸動莫大。
良久,寂靜的屋里才傳出寶玉悶悶的一句話:“馮大哥,你說的小弟都明白,但是小弟的情形您也明白,那您能點撥小弟一下,給小弟指一條明路么?”
“寶玉,這不是愚兄為你指路的問題,愚兄當(dāng)然可以給你指路,但是你愿意走么?能走得下來堅持得下來么?違逆了你的本性,恐怕你自己都知道你是堅持不下來的,所以為兄剛才才說你要自己沉下心來好生掂量一下,你究竟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生活,但是毫無疑問,愚兄剛才也告訴你了,你現(xiàn)在的生活是不能長久持續(xù)的,你要把握好屬于自己的路,嗯,這一點沒有人能幫你,只能你自己沉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想清楚了,我想也許你就真的能走出來了?!?/p>
“可小弟若是想不明白,悟不出這其中道理來呢?”寶玉話語里似乎也多了幾分激憤。
“怎么,你打算出家?那我告訴你,如果沒有賈家的遮蔽,尋常寺廟便是出家人除了打坐念經(jīng),一樣要么出去找大戶人家化緣,比如你們榮國公府只怕也沒少被寺廟道觀化緣吧?要么就在寺廟道觀旁邊的田土里挑糞灌田,土里刨食兒,你以為和尚道士就這么好當(dāng)?成天往禪堂靜室里一坐,白吃白喝?”馮紫英毫不客氣的懟回去。
寶玉張口結(jié)舌,他完全沒有想到這連出家人都還有這么多花式勾當(dāng),但是仔細想一想,好像每年來賈府里邊化緣的出家人還真不少,而且?guī)缀趺磕甓紒怼?/p>
見賈寶玉有些絕望的低垂下頭,馮紫英也知道不能逼迫太甚,其實賈寶玉自己也應(yīng)該清楚他自己了,有些事情就算是逼他,就算是口不應(yīng)心的答應(yīng)了,他還是做不到,也是白搭。
馮紫英從未指望過就這么來一出雞湯之術(shù)就能讓對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不可能。
他的目的就是很簡單,給賈家上下一個交代,表示自己盡力了,刷一波好感。
他卻沒想到賈政夫婦和賈母的代言人以及王熙鳳都在屋外聽到了這一切,這一波好感幾乎要刷得爆棚了。
“好好想想吧,如果想不通想不透,想通了想透了,都可以來找愚兄?!瘪T紫英淡淡的站起身來,把茶盞遞給旁邊的臉色復(fù)雜的襲人,背負雙手而出:“各位妹妹們也莫要在這里了,給寶玉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讓他好好想一想,人么,逼一逼也許就能逼出一條路來?!?/p>
馮紫英率先而出,丟下在屋里呆呆出神的寶玉,卻一眼看見了在屋外表情復(fù)雜的一干人,趕忙要拱手行禮,卻被賈政手勢制止,順帶以手示意,讓馮紫英出去再說。
幾個跟隨馮紫英魚貫而出的姑娘也都看到了這一幕,都不敢做聲,只能在丫鬟的陪同下,給賈政夫婦和王熙鳳見禮之后便匆匆離去。
待走出寶玉的小院,賈政和王夫人這才黯然嘆息,一路無語,一直走到賈政外書房。
王夫人也難得的沒有離開,而是隨著賈政一道進了書房,顯然兩口子都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和緊迫性。
“賢侄,勞你費心了。”賈政輕嘆了一口氣。
當(dāng)聽到賈寶玉甚至激烈到想要出家來對抗家庭的逼迫時,賈政和王夫人都忍不住心驚膽戰(zhàn),他們已經(jīng)有些屈服了,再怎么也不能讓寶玉出家,那這賈家香火怎么辦?當(dāng)然還有賈蘭,但是這寶玉卻是最受老祖宗和賈政夫婦寵溺的。
只是馮紫英先前也說得很清楚很明白了,讀書不成,那么做事呢?恐怕更不成,寶玉那里耐煩去做那些個繁瑣雜事兒?更別說要去謀營生,只怕就更不可能了。
“政世叔,嬸嬸,其實你們也別太擔(dān)心,寶玉經(jīng)此一下,總要有些長進,……”
馮紫英話語未落,賈政已經(jīng)苦笑著擺擺手,“鏗哥兒你也無需安慰我和你嬸嬸了,寶玉現(xiàn)在的情形,怕是讀不了什么書了,但是先前你說的那些也的確對他有些觸動,但他這個人,知子莫若父,沒有個定性,要堅持下去,怕是很難,只是先前賢侄也和寶玉說了,讓他想明白想不明白都要和你一說,來決定他的未來,愚叔也想問一問,賢侄那話可是安慰寶玉的,讓他不至于太絕望?”
賈政這話一出口,便是王夫人也忍不住期盼的目光望過來。
馮紫英想了一想,才緩緩道:“倒也不完全是安慰寶玉,小侄只是在想,若是寶玉讀書科考做官或者做事營生都不成的話,怕就只有一條路了?!?/p>
還有一條路?賈政和王夫人面面相覷,還能有什么路?不是真的讓寶玉去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