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臉色難看,但是囁嚅半晌,也只能嘆氣應(yīng)承。
同樣的事情也擱在了戶房雜科司吏魯瘸子身上,但對于魯瘸子來說,這道題更難更燙手。
論理戶房的事兒不該同知管,那是通判的地盤,但是受持府尊的指令,馮紫英自然是要把權(quán)力用足。
可對于戶房來說,要清理這二十年被縣里豪門大戶們侵吞私占的土地,簡直就是要拿刀割大戶們的肉了。
清理軍戶對大戶們來說也痛,但是畢竟人家是附籍隱匿,缺了這些人,還有其他佃戶,甚至還可以想辦法招募流民,但是這清退土地,那就是虎口奪食了。
但對于戶房來說,割肉不割肉是同知大人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做這種事情一樣是得罪人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臉都快要陰沉出水來了,何文祥把魯瘸子送走,背負雙手站在門檻上遙望著遠處的城郭。
初夏的燕東大地正是最美好的時候,麥子收成還早,但一望無垠的麥浪仍然讓人心曠神怡,似乎連麥地里的特有清香都能沁入心脾,讓人心情好起來。
但是今日,往日的這種美好感受卻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和沮喪。
一直到二兒子何述達回來,何文祥才示意跟著自己進入靜室。
“父親,魯瘸子和宋三的口吻一致,這位新任同知大人來者不善,態(tài)度很嚴厲堅決,軍戶隱戶也就罷了,我們家也不算多,就算是清理出去,我們影響不大,但是土地……”
何述達齜牙咧嘴,顯然是一想到這么些年來落下來的土地,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精耕細作,要重新交回給官府,這如何能忍受?
“軍戶隱戶的事兒不必說了,這是同知的分內(nèi)事兒,聽說他為了把興州右屯衛(wèi)的匠戶拿回來,還專門去了三屯營和薊鎮(zhèn)總兵談判,硬生生把幾百匠戶要了回來?!焙挝南槟樕畛?,“他爹是薊遼總督,他都敢不管不顧,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愣頭青呢,還是他爹有意要為他這個兒子捧一把?”
何述達一愣,“父親,這位同知大人是要六親不認?”
“誰知道?”何文祥嘆了一口氣,“他能在這永平府呆多久?兩年,三年?何苦要把事情做絕?軍戶隱戶的事情我們可以認了,但田土的事兒,我們不能這樣輕易拱手退讓?!?/p>
“父親,大哥那邊……”何述達還有些不服氣。
“你大哥那邊,……”何文祥遲疑了一下,“你去一封信把這邊情況說一說,看看他的態(tài)度,他在通州當縣丞,挨著京師城近,總能聽到一點兒消息,……”
“好,那孩兒馬上就去寫信。”何述達興沖沖地道。
“別添油加醋誤導你大哥,而且你大哥那時候也還在縣里讀書,清楚來龍去脈?!焙挝南橐豢炊鹤拥哪泳椭缹Ψ酱蚴裁粗饕猓欀碱^道:“咱們何家犯不著挑頭去和官府作對,還有趙家、田家?guī)准夷??!?/p>
“可是……”
“沒什么可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呢,別看上午那幫人說得熱鬧,真要讓他們?nèi)フ嬗部噶?,只怕就要溜邊兒了,哼,你爹我和他們打交道這么多年,還能不了解?”何文祥輕哼了一聲。
“再說了,我聽魯瘸子說,這位同知好像也并不是純粹不講理的人,……”
何文祥的話讓何述達懵了,看著自己老爹,不解地問道:“父親,您什么意思?”
“田土問題很復雜,不是一年兩年積留下來的,而且那么多年拋荒的,府里只管登記在冊,縣里其實才具體丈量,那等荒地時日變遷,加上我們的辛苦耕作才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不能說一句話就要收回去吧,當初和縣里也有些協(xié)議,……”
“可是父親,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和縣里的協(xié)議扯出來,那不是要翻舊賬么?縣里那邊怎么可能答應(yīng)?”何述達遲疑道。
“哼,正因為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才好辦,真要現(xiàn)在的,才不好辦了?!焙挝南槔淇岬氐溃骸鞍沿熑味纪频侥菚r候的縣尊身上,不好么?要追責任,就讓御史們?nèi)プ吩缫呀?jīng)致仕的郭縣令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