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不敢受委屈,若真鬧出事,一并承擔便是?!?/p>
“你承擔,你算什么東西!連個同知還沒撈上,真要大廈傾,飛下來的瓦片也砸不到你,無非是我們頂著罷了,少講沒用的話,讓我看著生氣。”
晏大爺拂袖而去,只剩小廝依舊微微俯身撐著傘,看對方一臉鐵青色,與黑黝黝的夜渾然一體,只剩身上的青衫呼啦啦晃著,不免心生恐懼。
半晌才悄聲勸,“大少爺回屋吧,做出病來不值當,老爺也是生氣,心里還是關(guān)心少爺?shù)??!?/p>
關(guān)心——晏書允回過神,素來溫柔的眸子波濤洶涌,又如寒冰炸碎,關(guān)心!忽地仰頭大笑,他從出生開始得到過一絲一毫嗎?就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獅子樓上,不過幾個月前,父親對他說身為晏家嫡孫,必要承擔家族將來,與徐家聯(lián)姻,受常人不可受之委屈,方成大器。
現(xiàn)在又說他無足輕重,連頂罪的資格都沒有,天下再沒有如此可笑之事,難道他身為嫡孫,就只有這兩個字!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別人的兒子,沒有七情六欲,一生只系在嫡孫兩個字上。嫡孫算什么東西,古往今來,王侯將相,不是嫡子嫡孫的太多了,憑什么他要被死死捆住。
笑的狂妄,比被暴風摧殘的枝葉還要張牙舞爪,小廝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咬牙道:“少爺,奴要錯了,你就打奴,千萬別嚇唬人啊——”
夜色迷亂,雨勢娟狂,青黑色光中竄出金蛇狂舞,雷聲哄哄,一片凄涼。
這是他的家,根本不像個家,還不如被狂風暴雨扯碎,淹沒在夜的狂浪中。
徐閣老若是倒了,不是正好啊,徐硯塵可以繩之于法,最好把晏家也扯進去,父親,自己還有那個六叔,一個也不能活。
干干凈凈,落個蒼茫大地好干凈,想著想著,莫名興奮,心頭涌出一陣狂喜,毀了整個晏家,一起落入深淵。
他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似乎瞧見雨過天晴,一輪金陽,然而雨卻更大了,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晏家沒了,人該殺的殺,該賣的賣,好不痛快,突然打個機靈,清芷會如何,肯定也逃不脫,會被抓起來,收入教坊司,或被哪個抄家的賊人看上,強行毀了,如安家三小姐清宛一樣,心又揪起來,狂喜頃刻間蕩然無存。
已經(jīng)拋棄過對方一次,難道還要重蹈覆轍,有什么辦法——晏書允推開小廝,失魂落魄在幽碧湖邊的長廊上,有什么辦法,讓他在乎的人于山呼海嘯之中,安然無恙。
煙絲醉軟荼靡外
“天下只有一份。”……
秋日的雨一下便沒個停,
清芷將整個身子罩在白綢襖內(nèi),手上捂著暖爐,一個勁往門外張望。
大半夜被人叫走,
全家爺們都聚在獅子樓,不用想也知非同小可。
肯定由于朝堂動蕩,
前一陣晏云深還說河道被參,
但河道與晏家隔著十萬八千里,她到底年紀小,想不到徐閣老,賑災,
河道,
御史,
司禮監(jiān)與內(nèi)閣全連在一起,正所謂和光同塵,一扯一團線,
誰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