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朔風如刀,割裂了鎏金王朝本就冰冷的宮墻。
金鑾殿內,香爐里昂貴的龍涎香裊裊升騰,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寒。十五歲的少年天子楚笙,身著明黃龍袍,端坐于冰冷的九龍金漆寶座之上。他身姿挺拔,面容是上天精雕細琢的杰作,眉眼如畫,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只是那雙本該顧盼生輝的桃花眼,此刻卻空洞得如同兩潭死水,映照著殿內搖曳的燭火,也映照著龍椅之下,那場與他無關的唇槍舌劍。
“陛下!西北災情刻不容緩!懇請陛下速撥銀糧賑災!”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匍匐在地,聲音悲愴。
“李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位身著紫袍、面白無須的權臣手持玉笏,侃侃而談,“國庫空虛,當務之急乃是充實內帑。況且,太后娘娘的萬壽在即,豈能失了皇家體面?”
“王尚書!你這是置黎民于水火!”
“李侍郎!你這是危言聳聽,動搖國本!”
爭吵聲嗡嗡作響,像一群煩人的蒼蠅,在空曠的大殿里盤旋回蕩。垂掛的珠簾之后,端坐的太后輕輕撥動著佛珠,眼皮微抬,瞥了一眼龍椅上的少年,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爭論的雙方,無論是白發(fā)老臣還是紫袍權貴,目光掠過那高高在上的少年時,都帶著毫不掩飾的輕慢。他,楚笙,不過是這權力棋盤上,一枚精致卻無用的木偶棋子。
楚笙的手指,在寬大的龍袍袖中悄然收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那空洞的眼神深處,一絲陰鷙的寒光,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一閃即逝,快得無人捕捉。他維持著那副溫順、茫然、甚至帶著點怯懦的表情,像一個被嚇壞的孩子。
終于,冗長的早朝在太后一聲不咸不淡的“容后再議”中結束。群臣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滿殿冰冷的空氣和那抹孤零零的明黃身影。
楚笙緩緩起身,動作有些僵硬。貼身太監(jiān)垂著頭,小心翼翼地跟在一步之后,與其說是服侍,不如說是監(jiān)視。
回寢宮的路,要穿過長長的回廊。廊外,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細碎的雪粒子被風裹挾著,抽打在臉上,生疼。回廊曲折幽深,朱紅的廊柱在冬日里顯得格外肅殺。
突然,一個端著銅盆的小太監(jiān)從側門慌慌張張地沖出來,“哎呀”一聲驚呼,腳下一滑,整盆冰冷刺骨的、混雜著冰碴的臟水,兜頭潑向楚笙!
“陛下小心!”貼身太監(jiān)驚呼一聲,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嘩啦!
刺骨的冰水瞬間浸透了明黃的龍袍,shi發(fā)狼狽地貼在少年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水珠順著他精致的下頜線滾落,滴在冰冷的金磚上。那水,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氣。
楚笙猛地打了個寒噤,卻沒有動。他就那么筆直地站著,shi透的衣物緊緊貼在他單薄的身體上,勾勒出少年尚未完全長成的骨架。他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那雙驟然變得冰冷幽深的眸子,只留下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在寒風中微微顫抖。像一尊被驟然凍結的美玉雕像,脆弱,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潑水的小太監(jiān)早已嚇得癱軟在地,抖如篩糠。
“陛下恕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聲音尖銳刺耳,帶著哭腔,卻不見多少真心實意的惶恐。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幾個路過的宮人遠遠站著,投來的目光混雜著憐憫、冷漠,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這深宮,每日的“意外”,不過都是無聲的下馬威。
楚笙依舊沉默。寒風卷著雪粒子,吹過他shi透的發(fā)梢和衣袍,帶走最后一絲溫度。冰冷的寒意侵入骨髓,仿佛連心都要被凍住。
就在這時——
“怎么回事?!”
一道清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怒意的女聲響起,打破了死寂。
楚笙微微抬眸。
只見回廊盡頭,一個穿著月白色宮裝的少女正快步走來。她約莫十七八歲,身量纖細,烏發(fā)如云,只用一支簡單的白玉簪松松挽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五官清麗絕倫,尤其是一雙杏眼,此刻因為憤怒而顯得格外明亮,仿佛蘊含著灼灼火焰。她步履匆匆,裙裾翻飛,像一道劈開陰霾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