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空氣像凝固的豬油,稠得讓人喘不過氣。老村長孫守業(yè)拄著拐杖,在青磚地上戳出一個個淺坑,嘴里反復念叨:“造孽啊……這都是造孽……”他的白胡子抖得厲害,渾濁的眼睛里翻涌著恐懼,像是怕什么東西從地底下鉆出來。
“趙蘭嬸子平時跟誰走得近?”林墨追問。她注意到,提到趙蘭時,陳默的喉結(jié)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白大褂的紐扣——那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剛才在村口提到蘇蕊時也這樣。
“誰都不跟。”老村長猛地打斷她,拐杖往地上一砸,“那婆娘瘋瘋癲癲的,整天神神叨叨,說什么‘山谷在數(shù)說謊的人’,失蹤了也是自找的!”他瞪著林墨,“我看就是你回來攪的!林墨,我把話放這——要留可以,遵守村規(guī)!”
他掰著枯樹枝似的手指,一條一條數(shù):“第一,太陽落山后不許出門,夜里聽到啥動靜都不許開窗;第二,蘇家那老院子是禁地,敢踏進去一步,就別怪村里人不客氣;第三……”他頓了頓,眼神陰惻惻的,“別打聽蘇蕊的事,更別去找趙蘭,她要是想回來,自然會回來?!?/p>
這些規(guī)矩像一道道無形的鎖鏈,捆得林墨心里發(fā)悶。她點頭應下,目光卻掃過祠堂墻角的神龕——那里供著塊黑沉沉的石頭,形狀像只耳朵,底座刻著三個字:“聽風石”。小時侯她問過蘇蕊,這石頭是干啥的,蘇蕊說:“能聽見山谷里的悄悄話,說謊的人,它都記著呢?!?/p>
陳默把林墨領到他家隔壁的空屋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屋門是老式的木門,門環(huán)上纏著圈紅繩,繩結(jié)打得很復雜?!斑@是我爸媽生前住的地方?!标惸崎_吱呀作響的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飄出來,“我每周都來打掃,不臟?!?/p>
屋里比想象中整潔。土墻上貼著張褪色的《還珠格格》海報,紫薇的臉被油煙熏得發(fā)黃;灶臺上擺著個搪瓷缸,缸沿磕掉了一塊,里面還盛著半缸清水,水面漂著片艾草葉;靠窗的木桌上,放著個豁口的粗瓷碗,碗底沉著幾粒沒泡開的茶葉——處處都是生活過的痕跡,卻又透著種刻意維持的僵硬,像舞臺上的布景。
“趙蘭嬸子的‘瘋癲’,具l是啥樣?”林墨放下背包,目光落在墻上的掛歷上,日期停留在二十年前——蘇蕊出事的那年。
陳默往床上鋪被褥的手頓了頓:“總說看見蘇蕊在槐樹下跳皮筋,還說聽見她喊‘有人推我’?!彼穆曇艉茌p,像怕被墻聽見,“村里人都說她撞邪了,只有我知道……”他突然住嘴,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知道啥?”林墨追問。
“沒啥?!标惸哆^床單一角,蓋住露出的稻草,“我先回去了,有啥事……敲墻?!彼噶酥父糸_兩家的土墻,腳步匆匆地走了,門“吱呀”一聲合上,還隱約聽見落鎖的聲音。
林墨坐在床沿,摸出那枚薔薇發(fā)卡。月光從窗欞鉆進來,照在花瓣上的暗褐色痕跡上,像凝固的血。老村長說蘇蕊墜崖時“啥都沒帶”,可這發(fā)卡分明沾著東西——他在撒謊。更奇怪的是陳默,他顯然知道些什么,卻像被捏住了舌頭。
窗外的天徹底黑透了。山谷里的風嗚嗚地叫,繞著屋子打轉(zhuǎn),像有人在門外哭。林墨想起老村長的禁令,卻忍不住挪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對面的山坡上,有個黑影正往蘇家老院的方向挪,身形佝僂,手里拄著根拐杖,拐杖頭在月光下閃了一下——是趙蘭!她白天看見過趙蘭拄的那根棗木拐杖,頭是磨圓的!
林墨抓起外套就往外沖,剛跑到院門口,就被一道手電筒光束釘在原地。陳默站在月光下,白大褂在風里飄得像面幡,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忘了村規(guī)?”
“我看見趙蘭嬸子了!往蘇家老院去了!”林墨指著山坡,黑影還在動,離蘇家那座破敗的院子越來越近。
陳默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眉頭皺得死緊:“不可能?!彼P掉手電筒,黑暗瞬間涌上來,“我半小時前剛從那邊回來,蘇家老院的門鎖著,鐵鏈纏了三圈。”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山里的樹影,有時侯像人。尤其是這季節(jié),風一吹,晃得跟活的似的。”
林墨再抬頭時,山坡上的黑影真的不見了。只有幾棵老松樹,枝椏張牙舞爪的,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確實像個佝僂的人。難道真是幻覺?可剛才那拐杖頭的反光,明明那么清楚……
回到空屋,林墨翻來覆去睡不著。風刮得窗紙“嘩啦啦”響,總覺得門外有腳步聲,一下一下,踩著院門口的石板路,繞著屋子轉(zhuǎn)圈。她索性爬起來,想找點東西堵堵耳朵,目光落在墻角的舊木箱上。箱子是樟木的,上面了把小銅鎖,鎖孔里塞著團棉花。
她蹲下身,試著晃了晃箱子,聽見里面“嘩啦”響了一聲,像有東西在滾。林墨找來根發(fā)夾,小心翼翼地捅進鎖孔,沒幾下就“咔噠”一聲開了。箱子里堆著些舊衣服,藍布衫、黑布鞋,還有件小小的紅肚兜,繡著只歪歪扭扭的老虎——是陳默小時侯穿的?
她把衣服扒開,箱底的木板突然松了,露出道指寬的縫。林墨心里一動,伸手進去摸,指尖碰到張硬紙,邊緣糙得像砂紙。她抽出來一看,是張照片,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邊角卷得像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