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抱住了杜稜,把頭埋在了杜稜肩頭,輕輕說了聲:“謝謝你。
”然后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就松開手跑開了。
燭光下,杜稜輕輕地吹干信箋上的墨痕,然后卷起交給親衛(wèi)。
“杜將軍今日心情不好。
”副將陸萬忠用了一個肯定句。
杜稜將今日之事相告,最后嘆息一聲:“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副將笑道:“將軍,章娘子可能都未必有您悲觀。
”杜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是嗎?”那是因為她還沒有經(jīng)歷擁有又失去一切的痛苦。
杜稜少時也出生在一個富戶人家之中,祖父曾以南朝時一位先祖之名為他取名,希望他效仿奮發(fā)圖強考上進士。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帶走了所有。
家人,和他的書。
杜稜變賣了書本和所有家產(chǎn)埋葬了親人之后,便將包裹一卷開始給私鹽販子賣苦力。
在朝不保夕勉強果腹和隨時預防著人頭落地的日子里,他結(jié)識了一生的兄弟錢镠,后來又在官府手下救下另一家私鹽販子的手下陸萬忠等人,引得他們效力。
也正是那段給私鹽販子賣命的經(jīng)歷,讓他本能地排斥黃巢打出的旗幟。
唐廷腐敗,這群為了利益不擇手段驅(qū)使人送死的私鹽販子又好得到哪里去?說到底,鹽鐵禁令背后被砍頭的都不過是群普通人。
為了護送鹽商的線路,杜稜曾不辭手段從血海尸山中殺出,也曾無數(shù)次眼睜睜看著鹽商因為各種原因而拒絕尋醫(yī),自己的受傷的同伴在他眼前一步步變得灰敗僵硬。
他本以為和他每日刀口舔血不同,那些世家大族,那些女子一定過得都是幸福美滿的生活。
直到他今日參加了吳幄的葬禮。
杜稜抬頭望去,皎潔的明月上正好一朵白云飄過,月色頓時變得黯淡晦澀。
原來,都一樣的。
無端地,杜稜又想起了章文瑛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和尋常閨秀不同,她的雙眼之中充滿了自信和力量。
那是沒有被世俗的規(guī)訓束縛過的雙眼,沒有被世俗和利益污染過的雙眼。
能在王郢之亂中帶著家人全身而退的小娘子絕非純凈到不諳世事之人,可別小看這一點,不少家族在這場動亂中落敗甚至滅家。
更何況她今日能提出尋求保護,一定對這世道的惡有所預估。
與此同時,她也能信任這世間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