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帶著他的心臟也沉沉下墜,一張臉蒼白得近乎病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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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未到到下雪的時候,時氣卻比往年嚴寒得多。北風吹到人臉上,森冷得像是刀子在劃,卻吹不散天上厚重的陰云。
不等駛至信件中所說的廢棄村寨,馬車半路就被迫停下。
叛軍前兩日守在此處伏擊,惡戰(zhàn)剛過不久,地上肢體零落一地,呈現(xiàn)出某種僵硬的灰白。血液已然干涸了,變?yōu)橐粓F團黑而斑駁的臟污顏色。
見到裴璋當真來此,且僅攜了寥寥幾名侍從,帶兵的將領(lǐng)喉嚨里發(fā)出一陣諷刺的笑,隨后越笑越大聲,幾乎要笑得彎了腰。
此人瞎了只眼,盔甲上盡是陳舊的血漬,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旁人的血。與其說是兵將,倒更像是一只許久不曾見光的蛇蟲鼠蟻。
“公子,此地不曾見到何啟,只怕是中了他的毒計?!敝仫L神色沉重,低聲對裴璋說道:“他以阮娘子做餌,恐怕就是想騙你來……”
裴璋靜靜立于殘肢斷臂旁,衣擺不斷被風鼓起,簌簌作響。他身姿筆挺如松,眸底唯有一片淡漠,冷眼盯著不遠處發(fā)笑的人。
“她在哪?”
“她?”將領(lǐng)惡劣地勾唇,可這回表情像是僵住了似的,譏諷的笑逐漸轉(zhuǎn)為猙獰:“你當日用箭射穿我一目,我自然要回敬給你——”
他輕蔑道:“我鑿瞎了她一只眼……當真是可惜,原該是個美人,如今倒是同我沒有分別了!只是她哭叫起來像只黃鸝鳥,即便瞎了眼,滋味也是極好……”
污言穢語不斷,身后的士兵也大聲哄笑,像是有幾百張嘴在同時間肆言詈辱。
他們中有的是真心效忠,多數(shù)卻是逼不得已。不能退,也不能逃,可偏偏步步皆輸、傷亡慘重,自是恨極了他。而此刻見裴璋蠢到為一個女人以身飼虎,又都覺得萬分荒謬可笑,更要借著羞辱女人的名頭往死里泄憤。
重風無法再聽下去,鐵青著臉去看自家公子的神色。
裴璋眸色幽深,一絲光亮也透不出,仿佛其間正醞釀涌動著什么,像是山雨沉沉欲來。
重風以為他會動怒,然而裴璋卻忽然閉了閉眼,手指因為攥得太緊,這會兒仍在抽搐。
……窈娘不在這里。
他們并非是像信中所說,要用阮窈同他做交易。而只是騙他來此,再妄圖激怒他,讓他永遠背負著被人恥笑之名——
埋骨于此。
像是為了證實什么,甚至有人當真拖了個人出來,甩破布似的推在地上。
女人衣不蔽體,臉上也臟污得看不清容貌,細瘦的腳踝仿佛一折就斷。
裴璋幾乎已經(jīng)確信阮窈并不在此,然而仍是心跳都停了一拍,xiong口隨之涌上一種近乎麻痹的痛覺。
他目光遙遙落在那女人披散的頭發(fā)上。
重風連牙齒都咬得咯咯作響,裴璋卻低聲道:“……不是她?!?/p>
阮窈在軍中抱怨沐浴不便,不久前才偷偷剪過頭發(fā)。
只要是與她相關(guān)聯(lián)的事,裴璋便樣樣都要知曉、樣樣都要記得,絕不會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