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么要在佛龕外頭嚇我?”阮窈用手去戳他肩膀,氣聲在他耳邊嗡嗡嗡,尤帶著惱意。
裴璋低嘆了一聲,有些無奈地說道:“并非是想要嚇唬你,只是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所以才在佛殿內(nèi)……坐了半夜。”
他仰起臉時,幽黑的眸子光華流轉(zhuǎn),又蒙著一層shi潤霧氣,無端端地令她看出了幾分央求之意。
阮窈蹲下身,眼睛微微發(fā)熱。她嘴唇動了動,目光落在裴璋的右臂上。
這些時日,他的右臂多是虛虛垂在身側(cè),甚至連書寫亦是交由旁人代筆,也許久未曾再畫過畫了。
裴璋面上仍是若無其事的,在她面前也極力去掩飾,然而不久前她午睡醒來,分明見到他正獨坐于書案后,微微低著臉,盯著自己的右手,半晌都未動分毫。
阮窈醒后,嗓子眼里的血腥味縈繞多日不散,她早就猜出幾分端倪。然而裴璋慣是會對她裝可憐的,如今忽地不再拿傷勢示弱,倒使她忍不住留意起他的一舉一動了。
直至侍女不小心說漏嘴,阮窈才知曉了完整始末。
裴璋沒有出聲,只是任憑右臂垂著,仿若并未察覺到阮窈的目光。
直至她眼底現(xiàn)出一抹亮亮的水色,繼而伸手去拽他左袖,裴璋才不緊不慢地起身,慢條斯理拂去衣上的落葉、塵土。
后半截路,阮窈伏在裴璋背上,由著他背自己,手臂則環(huán)住他的脖頸。
“二殿下會繼位。”他俯身,掂了掂背上的人,怕她往下滑:“我向他求了恩旨,新君會以天子之名,為我與你賜婚?!?/p>
他深知旁人是如何議論她??v使他再嗤之以鼻,卻也不愿她因此而生出半點心結(jié)。
九天皇權(quán)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大股敲骨吸髓的枯藤。可于庸碌凡夫而言,卻比千萬條駁斥都來得痛快,自能封盡這些悠悠之口。
此時天色漸曉,晨曦穿透層層夜色,劈云破月而來。天地間不再是一片影綽朦朧,四下明亮可辨,再不必擔(dān)憂會被沿路荊棘所絆倒。
許是她久未應(yīng)聲,裴璋微微偏了偏頭,用面頰輕蹭她的額。
幾縷微涼的發(fā)絲拂過她的臉,倒似是一只討好人的狗兒,在向她傾吐著愛意。
微癢的觸感在肌膚上漫開,阮窈也蹭了蹭他。
前路是一片霞光萬丈,那些前塵舊夢則被夜風(fēng)所卷碎,遙遙散落在這片山色之中,再不能侵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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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窈悄悄讓裴璋去勸說住持,終于如愿讓妙靜下定決心還俗。
她與自己年紀(jì)相仿,從前落發(fā)不過是為了生計的無奈之舉,如今又何必還要枯守于青燈古佛前,不若隨她回洛陽,擇間商鋪留下來學(xué)著管賬,也合了她識字算數(shù)的本事。
阮窈攜著妙靜,先去最近的一家認鋪面。
她正瞇起眸子去打量架上那座青玉壁,只聽珠簾響動,兩名客人被侍者迎著走進店。
彼此目光無意間撞上,不由都愣住了。
溫頌梳著婦人發(fā)髻,仍是一張盈盈芙蓉面,原本正與身側(cè)郎君細聲談笑著什么。這會兒瞧到她,眸光微微一動,連步子也頓住了。
而她身側(cè)的男子,正是沈介之。
阮窈不知他們何時成的婚,轉(zhuǎn)念一想,也不禁覺著這兩人的確般配。
實則她與溫頌本稱不上有何仇怨,沈介之對她的善意她也記著,阮窈并非小肚雞腸之人,便笑著向二人點了點頭,彼此間也算是打了招呼。
離開的時候,見溫頌相中了鋪內(nèi)玉器,她取過紙筆,而后比劃給伙計看,讓他們到時為這夫妻倆折個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