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阮窈全神貫注地埋頭苦寫,裴璋伸手拿起一張被她寫滿的紙張看了看,紙上密密麻麻,通篇寫的都是他的姓氏。
然而他只瞧了一眼,就忍不住蹙起了眉。
她的字能看出一丁點底子,但不多。
好好一個裴字,在她筆下也顯得橫七豎八,筆劃軟綿。
他想起家中尚在垂髫之年的堂妹,落筆比之阮窈,約莫也要穩(wěn)上三分。
“公子這是什么表情……”她立刻有些不高興地嘀咕,“實在是打擊人。”
裴璋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將紙張輕飄飄放回去。
阮窈沮喪地以為他不會吭聲了,誰想過了好一會兒,耳邊響起極為平淡的兩個字。
“尚可?!?/p>
到了午后時分,暑意更盛。
明晃晃的日光被窗紗篩成斑駁光影,傾瀉了一地。
阮窈許是寫累了,順勢俯在書案上小歇,滿頭發(fā)絲用玉簪挽起,只露出一截纖細(xì)的后頸。
裴璋在外間服了藥漱洗過后回來,所見的就是這一幕。
山洞中的那一夜,他曾用手掌緩緩撫摸她的脖頸,感覺像是某種白膩的暖玉,觸手生溫。
他指腹微微一動,隨后下意識在袖中緊了緊。
案上又多了一摞紙張,裴璋低垂著眼拾起,慢條斯理地依次看她都寫了些什么。
一張他的姓氏,一張她的名字,再就是……
他掃了幾眼下面壓著的兩張紙,通篇唯有二字——
啟明。
他拿給她的手書,分明是《禮記》,她卻胡寫一通。
裴璋瞥了眼仍睡著的人,將手中紙張放回了原處。
*
五日之后,阮窈腳傷好了大半,一大清早隨著裴璋乘車來到渡口。
錢塘水路通達(dá),他們到的時候,約有十?dāng)?shù)只船泊在渡口外,或裝卸貨運,或泊岸待客,好不熱鬧。
登上客船后,阮窈實在忍不住心底的欣喜,這會兒也不嫌曬,有點傻氣地在船頭杵了許久。她努力在日頭下睜大眼,遙遙望著遠(yuǎn)處幾乎要和天連成一片的江面。
而后還是裴璋讓重風(fēng)帶她進(jìn)去,淡聲說了句:“暑氣太盛,不宜在外久曬?!?/p>
她沖他盈盈一笑,心里卻不以為意,尋了一個能望見水色的位置坐下來。
起初在船上還有幾分新鮮,時日一久,連她這樣懶散的人都不禁生出一種蹉跎光陰的虛無感。好在每過一日,便離洛陽更近一些,倘若她實在無趣,便會纏著裴璋同她說話。
可惜絕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寡言且無趣的人。
即便是在船上,寢食也一切如舊,規(guī)律得令人嘆服。偶而他會彈少刻的琴,剩余時間則多在看書。
待到入夜,他臥房的艙門一旦合上,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的事,重風(fēng)也絕不會再去打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