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未說完,他對上霍逸眼中那抹幾乎暴戾的火藥味,又將后半句咽了回去。
霍逸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眉心突突直跳。
秋意漸濃,八九月的江南正值秋高氣爽,北地卻已是草木搖落,凝露為霜。
阮窈當日到底是沒有走成,夜里又做了些零零碎碎的夢,可睡醒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霍逸指派衛(wèi)暉來守著她,阿兄也一直陪在她身邊,雖說與裴璋同在這片營地里,可過往種種被他幽禁、不得自由的窒悶心緒終歸淡了許多,她整個人也漸漸沉靜下來。
湯藥一碗接一碗地服下去,有裴璋照料著的吃食也都是極精細的,阮窈果真覺著自己一日日在好轉。
她聽聞霍逸因為兩軍交戰(zhàn)不得不領兵去了盛樂,心中生出一絲猶豫。
如今可還有要隨他北上的必要?從前是為著躲避裴璋,可他如今已不再關著她,阮窈便想要回去弘農(nóng)郡尋阿娘,而非在這戰(zhàn)亂之地四處漂泊。
她同阮淮商量過這件事,可戰(zhàn)事未平,他仍一心想要去軍中,也從未忘記過他們阿爹的死。這一路流亡,阮窈同樣見著數(shù)之不盡因為戰(zhàn)亂流離失所的人,如今倒也能夠真心理解自己的兄長的決定。
只是她從前獨身一人寄居在山寺里,又大著膽子與裴璋周旋,此刻再想來,似乎已是一些很遙遠的事。然而再要她與阿兄分離獨自回去,莫說是阮淮放心不下,就連阮窈自己也猶猶豫豫,無法下定決心。
昨夜秋雨霏霏,第二日便有兵衛(wèi)悄悄搬來爐火,小心安置于她的帳中,又似是怕她不會用,細細叮囑了好些句。
爐子里的火暖絨絨的,將她的面頰也烤得微微發(fā)紅,渾身上下再無一絲涼颼颼的冷意,溫暖如春。
他們離得不遠,可裴璋沒有再出現(xiàn)過,也從未來打擾她。
阮窈從重風口中得知,他這回傷得不算輕,起初幾日,就連軍務都處理得極為艱難。倘若有要緊的事務,便是侍從轉告于他,再由裴璋口述傳令下去,交由佐官來辦。
她聽了,沒有說話,重風便也跟著沉默了。重云則是徹底惱了她,即便當真碰上了,那道身影晃一晃,便立時又不見了。
用過午膳后,阮淮因為軍務要暫時回去廣武,只剩衛(wèi)暉守著她。阮窈拿著本書,胡亂翻了幾頁,本都站起身了,走至門口復又坐下。
直至有人送進來一盞醍醐,什么都未說又走了。
她望著這碗吃食,掙扎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又起了身,慢慢朝著裴璋所住的地方走。
醫(yī)師說,倘若她那日再多用兩分力,或許世上從此再無裴璋此人。
阮窈說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裴璋可能是瘋了,可她沒有瘋。
握緊刀柄的那一刻,她也許是當真盼著他死。然而刀尖輕而易舉地刺入血肉之中,她看著血涌出來,又噙著眼淚奔出去四處尋人救他。
不愿見他去死……可也不想他活著。
抽刀斷水,未能斬斷愛憎,反在她的心尖上留下一道細小切口,令她時不時地晃神。
阮窈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他住的營帳外。
她遠遠看上一眼,忽然又再度猶豫起來。
他當真不怪自己嗎?世上當真有人會不怨怪捅了自己一刀的人嗎?她也是糊涂了,如今裴璋未曾再來磋磨她,她又何苦節(jié)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