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林野墅,白石青松,惟此君最宜……”他曾聽到父親對鶴低吟。
實則年幼的他并不明白,為何人人要爭先以禽鳥而詠物喻情。
但他注意到了白鶴的雙翅。
長羽如雪,一舉千里,仿佛自己亦可借之飛入云空。
白鶴的到來,為他味同嚼蠟的兒時歲月添上了幾分意趣。
故而聽學和放課后的間隙,裴璋偶而會悄悄將書冊帶上,去后園內(nèi)避人而坐,與白鶴為伴。
直至那年入冬后,北風凜冽,就連園林在他記憶中都變?yōu)橐黄n涼的灰白色。白鶴不知患了什么病,開始終日嗜睡,連呼吸聲也變得粗沉,再也不曾展過翅。
而后又下了場大雪,裴璋頭一回缺了府中學堂的課,去后園中尋奄奄一息的鶴。
負責照料白鶴的仆人也無可奈何,見了他,只是連聲請他回去。
不多時,父親陰沉著臉出現(xiàn)在他身后,詰問他為何要擅作主張缺課。
還不等裴璋認錯,父親已然遣退了所有下人,命最親近的侍從在園中將瀕死的白鶴生生打死。
許是時氣太過嚴寒,便連血都涌得要比往日慢。一滴一滴,緩緩砸落在雪上,繼而將白鶴凌亂的白羽染上沉郁的猩紅。
“不過是一只牲畜,有何特殊?”身前人面色鐵青,盯著他的目光近乎冷如冰霜,“君子志存高遠,又豈可玩物喪志,悖逆家主之命。”
父親在他面前,從來都是自稱家主。
他被罰在臥房外跪了一夜,四下只有泛著森寒的寂靜。涼氣穿透骨髓,再滲入心肺中,連周身的血液都近乎要被冰冷所凍住。
幼時太過久遠的記憶本該為人所忘卻,可他生就早慧,便是想忘也不能。
他為了那只鶴而缺課,其后險些要凍死在離臥房只有幾步之遙的雪水里。
不該出格,不該引得那人不悅。
更不該試圖尋覓些對自身而言較為特殊之物。
否則……會死。
簾幕重重,軒窗外,月色清淡如水。
裴璋自夢魘中醒,面色有一瞬的發(fā)白,卻又逐漸平靜如初。
許是受白狗之事所影響,舊事時隔經(jīng)年,竟又入夢來。他原不該再憶,更不該因此而牽動心神。
如今有另一個女子,笑語盈盈告訴他,他們彼此互為對方的獨一無二之人。
她分明曾見過他的失常,不僅一次。他曾想要殺了她,也不止一次。
然而事到如今,他身受的種種愛欲、妒意,全然拜她所賜,是過往二十余年里不曾有過的。
倘若真要抽絲剝繭地細辨,比之怒意,愉悅怕也未必少得了多少。
將阮窈帶回洛陽,常伴于自己身邊,勢必會引來一些煩瑣??芍灰隋e,自此乖巧和順,他便也沒有理由再驅(qū)趕她。
至于旁人……倘若他們能予她三分,他能給的,則是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