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量差距頗大,她只能仰起臉,眼含委屈地望向他。
裴璋并未露出不耐,神色也還算溫和。只是阮窈自下而上看過去時,他黑沉沉的眼眸幽暗不明,尋不見半點笑意。
被這樣一雙眼注視著,她心中漸而浮起一絲微妙的不安。細細想來,自己同他遇上的這幾回,竟好似從未見他笑過。
“我并無此意。”裴璋溫聲說,“燕照園并非久留之地。”
他話音剛落,阮窈便失落萬分地搖頭,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淚來,“我并不是想要留在此處……只是窈娘如今是沒有家的人,旁人都欺我無依無靠,唯有公子數次相助……”
“住持待你很好。”裴璋神色平靜,“是有旁人為難你嗎?”
聽他提起靈山寺的人事,阮窈指尖不由自主攥緊,脊背亦微微一僵。
裴璋既如此問,意味著至少在他走的時候,寺里仍是風平浪靜,他理應并不知曉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可她仍有些心神不寧,便蹙了蹙眉,思忖著該說些什么。
裴璋見阮窈不答,目光緩緩落于她緊攥著的手指上,并未再追問下去。
下一瞬,幾聲凄厲驚惶的哭喊猝不及防從墻外傳來。
阮窈這才察覺到,伶人咿呀的曲聲早已消失不聞了。
“這是……什么聲音?”她眼皮跳了跳,極為不安。
裴璋神色平淡,不疾不徐回身向涼亭外走,身上寬大的青色外袍因風而鼓動。
“隨我來?!?/p>
*
園中原本燈火最盛的高樓處一片熊熊火光,遙望過去,幾近映紅了小半片夜空。
阮窈緊緊跟在裴璋身側,由重云引著,從涼亭外的小道穿出,繼而登上了燕照園最南側的高處山道。
不久之前,園中仍是燈火通明、觥籌交錯,一派花團錦簇,好似這是一個永遠不會結束的深春。
而她眼下卻置身于無邊火宅中,身后是驚慌失措的行人,個個無頭蒼蠅般哭嚎逃竄,混亂不堪。
阮窈面色發(fā)白,身子不覺間更向裴璋靠近了些。
沉寂的夜色中忽而傳來一陣陣混雜的響動。
除去腳步聲,甚至還有兵器在山路上拖動,時不時磕碰到樹樁和石頭的聲響。
重風二話不說,拔刀迎上前去,刀光劍影霎時間混亂交錯,削得林間碎葉簌簌直落。
眼前手持刀劍的黑影愈發(fā)多,重云無法再袖手,急切中只得抽劍去把人引開。
裴璋毫不猶豫,另辟一條小道,徑直往山上走。
這山算不得很高,淆亂的腳步聲很快被他們拋在身后,耳邊漸漸只剩下鳥鳴和風聲。
透過沿路林叢,阮窈猶能望見山下園子里的火光。
走得急了,身側的人微微喘息,面容在月華下如同冷玉,愈發(fā)蒼白。
“公子這是要去哪兒……”她忍不住問裴璋,而后便聽見身前竹徑里清脆的鐺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