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還是晴日,尚未走到藏經(jīng)閣,就見天上烏云翻轉(zhuǎn),雨滴砸落在石階上,飛濺如珠。
阮窈繞了條近路,匆匆推門而入。
藏經(jīng)閣年頭久遠(yuǎn),也不知究竟建成了多久,門窗早已古舊,壁面鑲嵌的碑刻也顯得斑駁。
據(jù)住持說,閣樓共有三層,二層和三層為閱經(jīng)藏典之室,所放的都是晦澀冷僻之書,久未有人上去過。
她抬手拂開被雨打shi的額發(fā),視線掃過殿內(nèi),不由一愣。
藏經(jīng)閣二層隱有幽微的燭火,沿著木梯灑下幾絲光亮,竟有旁人也在閣中。
她在案幾后坐下,側(cè)耳聽了聽,只聽到書頁被人翻動的輕微“沙沙”聲。
藏經(jīng)閣僻靜,鄰近的法堂中又住有看守的比丘尼,并不許常人入內(nèi)……
阮窈垂眸望向案幾上的油燈,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講經(jīng)可她分明也是有意為之,發(fā)心不純……
“呀——”
一聲短促的驚叫后,樓下人步子倉惶,隨即“噔噔蹬“踩著木梯向二樓跑來。
木梯古舊,踩踏時“吱呀”作響,引得案上的燭光也微微搖晃著,映出一道玲瓏身影。
少女提著裙角奔上來,一雙澄清的眸中盡是惶遽。
裴璋手中的羊毫筆一滯。
阮窈見到他,面色愈發(fā)蒼白,驚愕過后,無措地說道:“裴公子怎會在此……”
“我來閣中查閱古籍?!迸徼皰哌^阮窈微微發(fā)抖的手。
她指尖絞著自己的衣袖,不安地同他解釋說,“小女并非有意要叨擾公子,是樓下有耗、耗子,我實(shí)在害怕,才一時情急跑上來……”
裴璋將筆緩緩擱在架上,瞥了眼案上還差最后幾筆便可完寫的一頁蠶繭紙,沉默了片刻?!笆蟛皇橙?,季娘子何必害怕?!?/p>
阮窈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怖之事,咬著下唇搖了搖頭,“不是的,裴公子,我在戰(zhàn)時的梁郡見到過……食人的鼠,前幾日還又夢見了?!彼忻芍粚铀?,小心翼翼問:“我可以在這兒待一會嗎?我絕不會吵鬧到公子,晚些便下去?!?/p>
裴璋漆黑的眼眸望向她,眉目間并無不耐,而是從身后的經(jīng)柜中抽出一本《圓覺經(jīng)》,輕置于案角。
“如夢中人,夢時非無,及至于醒,了無所得——”他伸手在經(jīng)書上輕叩了叩,“夢魘因心魔而生,娘子若有閑暇,此經(jīng)或可一讀?!?/p>
阮窈依言取過經(jīng)書,自己尋了個蒲團(tuán),安安靜靜在桌案另一端坐好。
裴璋待她仍如前次,得體而疏離,重又低頭翻看起手旁的書卷來。
二人一同待在這閣中,他卻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曾,仿佛身前坐的并非是妙齡女郎,而與一摞古書無異。
阮窈只能耐著性子捧起書,心神卻總被鼻尖若有若無的清苦藥味兒所牽引,再逐漸渙散開。
當(dāng)今世家中人多愛用香,郎君們亦將儀容香薰看得極重。裴璋這樣的出身,卻是一身藥味兒,好生奇怪。
窗外春雨瀟瀟如簾,閣樓中泛著落雨的潮氣,無端令人心中發(fā)悶。
阮窈出神地想了會兒,眼波悄悄轉(zhuǎn)過去,裴璋仍端坐在書桌后,一身淡青色長衫上覆了層朦朧的燭光,更襯其神清骨秀,一派松風(fēng)水月。
她蹙眉,裝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趁他合上手中書冊時,極小聲的喚他,“公子……公子若得了空,可否略略指點(diǎn)小女二句?!?/p>
裴璋抬眸看她,溫和道:“娘子若想深研,日后可隨住持修讀,不必急于一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