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來此,似乎是為著他母親的寒食祭掃,可她冷眼瞧著,他分明也愛極了這山間靜謐。
若再遇上雨雪天,他甚至可以連房門也不出半步,只在南窗下披卷,間或再看兩眼堆雪。
可她與他不同。
山雪過于蕭疏清冷,阮窈遙遙看上一眼,便忍不住想要縮起脖子,再跺上兩腳。
她日復(fù)一日地被困在這里,偶而也在深夜被雪落聲所驚醒,只覺長夜漫漫,越發(fā)瘋了似的想念那一年初到洛陽,十里長街花燈迢。
更何況裴璋絕不會永遠住在這兒。
那么到了那時……她該如何自處?若他開春回了洛陽,自己是否會獨身一人被留在山院里?若他另行娶了妻子,亦或是對她不再有情愛和欲念,那她的這條性命于他而言,還有留存的意義嗎?
山中冰雪嚴寒,屋中卻有春水煎茶,紅泥爐火,她亦想過,要就此在他懷抱里入夢。
可每每昏昏默默的剎那,這些詰問無時不刻不在敲打她,且他們之間……還承負著齊慎一條血淋淋的人命。
他是被自己無辜牽連,才招致殺身的禍?zhǔn)隆?/p>
想至此處,阮窈心口像是被人捂上了一團泠泠冰雪,澄心滌慮。
縱想沉湎……如何沉湎?
她不想去答他的話,便堆了個笑出來,小聲道:“我不過是一時胡言亂語……你還當(dāng)真了?!?/p>
裴璋默了默,未再追問,而是凝思了一瞬,緩聲道:“朝中出了些事,我不日便會返回洛陽。我想……較之山中,你興許會更想隨我回去?!?/p>
“何事竟這般著急……”阮窈有意想要令他多說些話,并悄悄然觀察著他的神色。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頗為苦惱的事,也并無隱瞞之意,微一斂眉,道:“太后想讓端容公主與何硯和離。然而邊地戰(zhàn)亂久久難平,何氏……何氏……”
話還未說完,裴璋忽地抬手去揉眉心,鴉羽似的長睫覆下來,顫動了幾下。
“窈……”
他口齒顯得有幾分含糊起來,另一只手卻下意識地想來抱她,但很快就沉沉伏在桌上,再未動一下。
阮窈屏住呼吸,心里驀地涌上一陣狂喜。
她幼時曾隨阿娘在舅舅的藥鋪子里待過一段時日,識得些生僻的草藥。而有一味形似水仙的花草,名喚馬醉木。
再烈的馬,一旦服食了花蕊中的汁液,不出半個時辰,便會四肢僵硬、形同深醉。
她也說不清,為什么裴璋母親的花房中會有大量馬醉木的種子。她偷偷拆取了袖珍的花壺,又費盡心思將花液滴進去保存好。
這汁液必定是有異味的,故而她添在了牛乳之中,卻不想事情這般順利,裴璋輕而易舉就咽了下去。
唯恐驚動了旁人,阮窈走得匆急,衣袖拂到了石桌,醬料和茶水應(yīng)聲而倒,又緩緩在他素白的衣袖上暈開。
阮窈知曉,佛寺中的水陸法會一辦就是七天七夜,如此才稱得上是功德圓滿。
佛門法事繁冗,法會期間,寺里香客也會比平日要多上數(shù)倍,人多手亂。
裴璋對她做出這般無恥之事,可也只是于她而言,他在旁人面前仍是個謙謙君子,且又與住持是舊識,終歸要顧忌幾分。
她要趕在裴璋醒之前尋到妙靜和住持,再想法子避過他的耳目,跟隨某個香客一同下山離開,再也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