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發(fā)深,油燈滅了一半,赤黃光打在她的側(cè)臉上,顯出一雙朦朧眸子,里面已完全沒有生氣。
萬念俱灰,昏昏然伸出手,在發(fā)間摩挲到玉鳳簪,滿心全是剛才聽到的話,咬緊牙關(guān),直朝心口而去。
已淪落至此,絕不能再任人糟蹋,連一向溫順的三姐姐尚有勇氣,好歹也要干干凈凈來,干干凈凈去。
可惜那簪子并不鋒利,使足勁才傷到皮肉,有人一腳踢開門,女子尖聲尖氣地喊叫:“不得了!”
她滿頭大汗,只想結(jié)束這場鬧劇,冷不防有冷水從頭澆下,又不得不恢復(fù)意識。
一只手蠻橫地將鳳簪奪走,吼道:“小妮子,別蹬鼻子上臉,尋死覓活不是你一個,想尋死就能死啊,那么容易,清水河里游的就不是魚了,全是投河的魂!快來,把血止住。”
清芷渾身哆嗦,余光瞧見一個吊梢眼的艷麗婦女,滿臉飛揚(yáng)跋扈,想來就是人常說的干娘。
緊接著沖進(jìn)幾個奴仆,灌酒進(jìn)她嘴里,又昏睡過去。
等再次睜開眼,天仍未亮,手腕卻傳來一陣陣疼痛,原來又被綁上。
嘴中破布脹得酸痛,她懊悔萬分,早知方才該一鼓作氣,省的如今遭罪,低頭看傷口無血滲出,疼痛減輕,看來已被人醫(yī)治過。
難道后半生要做任人踐踏的蒲柳,一臂雙肩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
門砰地打開,燭火映出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一雙烏眼珠子炯炯有神,手中捧著木食盤,上面的青菜粥已飄出香氣。
女子笑了笑,關(guān)切地問餓不餓,“鬧出那么大動靜,無論怎樣,先填飽肚子要緊。”
瞧清芷倔強(qiáng)地閉上眼,伸手將她口中布條去掉,悄聲道:“我知你傷心,誰又不是這樣過來的,千萬別喊,若引來那幫人,都沒好日子,既沒辦法尋死,總該活下去呀?!?/p>
清芷不搭話,女子眼中露出憐憫,嘆口氣,“看你挺聰明,何必自苦,我喚做杏春,干娘底下做五六年了,家里原本也不錯,突然出事,只能賣笑過活,剛開始與你差不多,被關(guān)了好幾日,最后又如何,你年紀(jì)比我小,姐姐說句話,不要白白遭罪,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將來指不定有好日子過?!?/p>
聽她講得自己還沾光一般,不覺苦笑,“好日子!什么樣的好日子!就算有罪,也該走官府正道,如何私自買賣,還有沒有王法!”
義憤填膺,惹得杏春忍俊不禁,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貴小姐,還幼稚著吶,一邊懶洋洋端起粥,故意在唇邊晃悠。
“好姑娘,你以為走正道,進(jìn)教坊司好呀,那可是一輩子脫不掉賤籍,咱們雖是私下,倒底能隱姓埋名,萬一遇到好人家,還有條陽光大道走?!?/p>
無非納妾偏房而已,若運(yùn)氣好,得到主人喜歡,討個一男半女還能活,若運(yùn)氣不佳,無子嗣,過幾年厭了,只是太太那關(guān)便難過。
清芷心里明白,聽對方說話爽利,乃可親之人,不覺將聲音放軟,“好姐姐,今日能遇見你是我的福氣,妹妹并不想過什么好日子,還請姐姐放條路,讓我——”
杏春臉色肅然一變,這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竟是個實心眼!
“趁早死了這份心,我不是怕被連累,一個好端端的人尋死,豈能看著不管,作孽呀!”
一璧將粥捧起,捻起調(diào)羹往清芷嘴里送,“性子比我還倔,姐姐是過來人,給你透個信,聽說最近要往錦衣衛(wèi)送批美人,到時只專門伺候一個大爺,也不算太差?!?/p>
清芷聽得心里發(fā)涼,閉緊牙關(guān),米粥順唇角滑下,杏春只能用帕子擦,“大小姐,說句掏心窩的話,像我們這種破身的想去還不成,你也別不知人間疾苦,前一陣北方發(fā)大水,一整個村子都讓沖走了,給誰說去,還以為人人都是侯門小姐啊?!?/p>
話在理,但清芷一個字也聽不進(jìn)去,憑著性子不吃不喝,日漸消瘦,杏春看著急,那幫人牙子可不好惹,真發(fā)狠要她的命,或干脆扔出去,豈不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