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是中國人啊?!蹦俏慌亢芷降叵蛩麛[了擺手,頭都沒回,“新中國?!?/p>
新中國。
踏進這棟屋子以來聽過的所有離奇言語,都沒有這三個字帶給青年的震撼大。他一直以來都相信著,未來會不一樣,他們會用雙手將自己的祖國建造成全新的模樣。但那究竟是什么樣子的,誰都不知道。似乎那只是一個美好而模糊、只存在于他們腦子里的愿景,光輝盛大但不具體。
可那位女士就那樣輕易地說了出來,就像她的白話一樣,似乎她……她知道,她熟悉、熱愛甚至懷念。剛剛說到“全世界人民大團結(jié)萬歲”的時候,青年分明聽見她哽咽的聲音,也看到她眼眶shi了。以往他們也曾為理想與信仰而流淚,但那位女士卻不像……是了,她說,他們的路她走不了了。
青年握緊手里的名片,忽然轉(zhuǎn)身追了出去??山值郎先藖砣送呀?jīng)沒有了那位女士的蹤影。路口有個賣花的吉普賽小女孩一直在來來回回地打轉(zhuǎn),青年三兩步跑去,問她有沒有見過一位穿無袖白裙子的女士走過。
小女孩將懷抱的花束向他面前一遞,青年沒辦法,只好抽了一束有些蔫的風鈴草,品相不好,大抵也要不了幾個錢。
“沒見過?!毙∨⒎藗€白眼。
青年有些泄氣,但還是如約付了錢,正要走時,卻又被小女孩叫住。
“怎么了?”青年彎下腰去,耐心地等著她,他其實還挺喜歡小孩的,哪怕這孩子早早混出了一副成年人式的早熟姿態(tài)。
小女孩板著臉,似乎在猶豫著什么,最后惡狠狠將拳頭朝手心里一砸,喊道:“算了,豁出去了!”
花被震灑了一地,她卻絲毫沒有要撿的意思,反而向青年討回了那束風鈴草:“我來替你包一下。”說著開始從隨身的大挎包里扯報紙。
這種事……需要如此激烈的思想斗爭嗎?青年搖搖頭,搞不清楚現(xiàn)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么,他難掩失望地俯身,將一支支零落塵埃的玫瑰、百合撿起,懟在大腿上整了整,和小女孩2交換回自己的風鈴草。
回程路上他免不了想起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贊助人女士,他當然知道這樣不對,無論為了路人還是為了己身的安全,都不該在騎車時分心想事,可不知為何,總是騎著騎著就走神。那束花就夾在剎車線與車前把之間,一路危危險險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青年決定先去找x君的丈夫c君,教他說這花就是他自己買的,如此這錢也算沒有白花。
“我如果是女士,也要羨慕未來的嫂夫人,不知道生活會有多么幸福!”
c君正好在家,襯衫卷在上臂,門口攤了一地的皮鞋等著被他刷。
青年拍了拍c君的肩膀,如今的他實在是沒心情開玩笑。見友人高高興興地要帶著花回去哄妻子,他剛要轉(zhuǎn)身,目光卻忽然一凝!
他明白剛剛為什么一直走神了!
“哎你怎么還帶搶回——”c君差點被他拉了個趔趄,包裹花束的報紙就被粗暴地強行從懷里扯了下來。
那是一張幾年前的舊報紙,還是和會時候的事,那年青年還沒有畢業(yè)。他清晰地記得,會議剛剛開始便預兆不好,似乎注定要喪權(quán)而歸,但一場突如其來的謀殺卻強勢扭轉(zhuǎn)了原本定好的進程:“大轉(zhuǎn)彎”開始了。
那兩位死者的身份任何一位關(guān)心時事政治的人都銘記于心,他們都是政府中不可或缺的事務(wù)官,頭頂?shù)拇蟪寂c首相就算換成跑馬燈,但凡長腦子就不會去動這種人。
而相比于那位平平無奇、只在戰(zhàn)時兼管過暫設(shè)的軍需部的男士,那位蓋爾·納什上校就引人注目得多。“大轉(zhuǎn)彎”發(fā)生的那一天,《申報》、《大公報》和《新聞報》上就有人發(fā)文悼念,他掃過一眼,只記得多是遺老遺少駢四儷六的錦繡文字。小報上則提到,北京宣武門的校場口胡同有人家掛了白,上海的某家西式醫(yī)院則緊急撤掉了花園里所有的萬圣節(jié)布置。
只隔著一道窄窄海峽的法國自然不會不報道這件事,他們甚至還配了圖片,用的是蓋爾·納什獲封嘉德騎士時的官方照。全副披掛的女士正值最好的年華,哪怕是華麗累贅的衣袍與裝飾都無法遮掩她的風采分毫,兩大種族的血統(tǒng)在她臉上勢均力敵地占據(jù)相同的份額,使人一眼便能望知,她是個混血。
97
千代出院的那一天,空中濛濛地下著細雨,整個世界都浸潤在淡藍色的憂郁霧氣里。但是千代不在乎。
她坐在車上仍不減興奮,說得嘰里呱啦:“……大夫說很少見到我這樣的成年人患猩紅熱,所以我好起來也比小孩子快,當然啦,這也和姬君為我安排的——姬君?姬君?”
直子姬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臉上裱糊著笑意,眼神卻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