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九）（第2頁）

“我仔細想了想，都煦，”沃桑放低了點聲，“我記不清太多了。我在這里生活過的時間很短，到后來東窗事發(fā)，甚至干脆不允許回來了。關于奶奶和弦月姐直接的相處，我印象真的很模糊。”

最后她便倚上墻壁，抬頭望著高闊的天花板，思緒飄遠了，就向都煦娓娓道來那段她所知的關于陳弦月的往事：

在她僅存的一些住陳宅的記憶碎片里，除了大部分和奶奶的互動，很少是跟陳弦月，而且跟陳弦月有關的，也都和李文溪有關。

弦月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學校寄宿，很少回來。她記得奶奶那時候已經(jīng)退休了，不再插手學校的事情，身體也不太好，基本就在這宅子里靜養(yǎng)。

這陳家的祖宅那時候雖然也總讓人覺得哪里不對勁，但不像現(xiàn)在這樣死氣沉沉，親戚們還都住在這里，挺熱鬧的。弦月家算一戶，但她的大伯，也就是弦月的父親，去世得很早，就剩下她和她母親母女倆相依為命。

后來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回來的時候，她母親也病逝了，就孤苦伶仃地只剩她一個人。

沃桑印象里的陳弦月總是很沉默。她不喜交際，也很少笑，沉著苦著一張臉，與所有人都仿佛有一層厚重的隔膜相壁著，所以常一副沒人懂得她的心思，故拒人于千里外的表情。這份繁復的愁情便日積月累地浸透了她，還喜歡素凈的打扮，因此整個人都灰蒙蒙的。在她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年紀，情況實屬罕見。

她們家里很多人都有點怕她，包括那時白紙一樣的沃桑，在周圍人的影響下，多少也有點這樣的跡象。換言之，其實就是那些人覺得她不吉利，年紀輕輕就母父雙亡，是天煞孤星。家人都這樣，更何況是學校那些半生不熟的外人。所以盡管弦月生了張實在漂亮的皮囊，也沒什么朋友。

弦月每次從學校里回來，除了吃飯時間沃桑能在飯桌上能見到她，別的時候基本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誰也不理。

“但是…”沃桑的語調(diào)忽然微微上揚，帶著驚奇，“我記得有那么一段時間，不太長…弦月姐好像有點不一樣了。雖然還是不太愛說話，但沒那么死氣沉沉了，偶爾還能看到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不同往日的輕松笑意。我那時候小，只覺得好奇怪，又好想弄明白?！?/p>

“后來，有一次周末，我記得很清楚，弦月姐帶了一個女同學回來玩。就在那次，我又看到了她那種帶著相似的充滿活氣的神情，于是馬上就就明白了，哦，原來是因為她交到好朋友了?！?/p>

“那個女同學…”沃桑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后來者才有的復雜情緒，“就是李文溪?！?/p>

都煦的心猛地一沉。

沃桑沒注意到都煦的反應，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李文溪…那時候，在大家眼里真的很優(yōu)秀。她家世好像比我們家還顯赫，記得她那輩除了她就只有她的胞姐這么兩個孩子，所以就算她親姐比她厲害很多搶了大多數(shù)風頭，但比起別的同齡人依然是萬眾矚目的，長得好，嘴甜，會來事?！?/p>

“陳家的人…包括那些勢利眼的親戚，對她都挺客氣的。她每次來，還會給我?guī)┏抢锏男⊥嬉鈨?，糖果啊，漂亮的貼紙什么的…那時候我覺得，這個姐姐真好啊?！?/p>

她嘆了口氣，語氣變得復雜：“那段時間，大概因為李文溪的關系？家里人對弦月姐的態(tài)度好像也熱絡了一些。飯桌上會多問她幾句學校的事，她也會簡單地回答…雖然還是很少話，但至少…不是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了。她似乎…開始試著和陳家的人交流了。那感覺…就像一潭死水，終于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有了點微瀾?！?/p>

“我那時候太小，只覺得家里氣氛好像變好了一點?？烧l能想到…那點微瀾下面，是更深的漩渦。就在我覺得事情在慢慢變好的時候…弦月姐失蹤了。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這事和李文溪…絕對脫不了干系。”

“然后呢？”都煦忍不住追問，心臟揪緊。

“然后？”沃?？嘈σ宦?，臉上是深深的疲憊和不解，“然后就是一片混亂，一切事情都急轉(zhuǎn)直下，接著是詭異的平靜?！?/p>

“這場風波來得猛烈，消失得卻更快。我唯一知道的是，陳家…最終選擇了讓步。具體怎么談的，付出了什么代價，沒人告訴我這個小孩。很快，女校就沒落了，陳家的人如鳥獸散，紛紛搬離了這里，全部去了更繁華的地方，也徹底把這件事封存起來，諱莫如深。”

“唯一留下來的，只有奶奶…她守著這座空蕩蕩的老宅，直到…直到她也離開了，就再也沒有陳家的人來了?！?/p>

沃桑低頭看著手中的吊墜，指尖拂過照片上弦月年輕卻憂郁的臉龐，聲音里充滿了落寞：“奶奶走的時候，還在念著弦月姐的名字…她心里一定藏著很多事，很多說不出的苦衷和秘密。她把這些，”沃桑的目光轉(zhuǎn)而投向保險柜里的筆記本和木盒，“鎖在了這里?！?/p>

房間里忽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張藏在保險柜深處的照片，沃桑奶奶隱秘的珍視，弦月口中截然相反的恨意，以及沃?；貞浝锬嵌味虝憾摷俚摹昂棉D(zhuǎn)期”，像一團雜亂的線頭，將謎團纏繞得更緊。

都煦的視線也落在保險柜里那些上鎖的物件上。直覺告訴她，一些答案就在這些被鎖住的東西里面；還有一些，在二樓盡頭的房間。

“沃桑，”都煦打破沉默，指著那幾本厚重的筆記本，“打開它們看看。也許…你奶奶把原因?qū)懴聛砹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