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五衰（第1頁）

"遠(yuǎn)山有木，木質(zhì)幻香，何人見何物，問其心。

靠著紅樟木與香料搭配的玄妙技法，寧家憑此招搖撞騙，竟一步步贏得太祖青睞，被特召入宮，為其尋龍脈。

寧家確實尋到了龍脈，卻利欲熏心將其占為己有。后代子孫借龍脈福澤享盡陰德，反觀皇室陵寢被隨意安置，失了龍脈庇護(hù)，皇室后代多遭不幸，或早夭或橫死，寧荷亦難逃此劫。

當(dāng)年皇帝還是皇子時，時局動蕩不安。寧荷降生那日，臍帶死死繞頸數(shù)圈，整個人憋得青紫，剛出生便沒了氣息。太醫(yī)院御醫(yī)們耗盡一天一夜，總算從鬼門關(guān)將他救回。舅舅寧伯頃見他危在旦夕，苦口婆心勸請將孩子帶回寧家老宅。那時皇帝救子心切，不敢耽擱，為他起名為“荷”，奔波數(shù)日送回寧家，孩子情況才稍有好轉(zhuǎn)。

寧家老宅本是福澤之地，可寧伯頃只是將他帶回，便再無多言，潦草安置。

皇帝疼愛這個孩子，前兩年給寧家撥了不少金銀?？蓪幒蛇€沒來得及享用，父親便遭刺殺，尸骨無存。他被認(rèn)作旁系子弟，每月只夠領(lǐng)喝藥的錢。六歲前，他甚至不知自己是皇子，每日受盡同齡孩童的冷嘲熱諷。偏舅舅寧伯頃對他格外嚴(yán)厲，逼他學(xué)儒家六藝、習(xí)治國之道——即便當(dāng)不了皇帝，也要學(xué)好輔佐之術(shù)討皇上青睞，好讓宮中的母親晉位，順帶抬升寧家在朝中的地位。

六歲那年，皇帝實在思念他，將他接回宮中?？缮肝环莸臀?，無權(quán)撫養(yǎng)?；实墼偃剂浚瑳Q定將他送到母族正盛的秦貴妃膝下，做大皇子的伴讀。

寧荷記得那日坐了許久的馬車。他本就體弱，常年伏案讀書更添虛損，父母遠(yuǎn)在天邊，誰能護(hù)他周全？連走路都費(fèi)勁的他，被身旁嬤嬤扶著踏入皇宮。初見父皇時，對方并未顯露兇相，可那份迫人的氣勢已讓他畏縮不敢上前。

皇帝見他骨瘦如柴，心疼地嘆氣；生母失態(tài)痛哭，抱著他不肯撒手。最后還是皇帝親自牽他的手，帶往景祥宮，送到那位身著淺紫華服的女子面前。

“好瘦弱的孩子。”這是年輕女子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她隨即抱住寧荷輕輕掂量。深宮中無人敢提他的身份——寧伯頃早有言，寧荷若改姓認(rèn)回皇子身份，必命運(yùn)多舛、早早殞命。

從太祖時便得信任的寧家，皇帝自然信其所言。好在深宮消息閉塞，皇帝特意告誡下人，多嘴者杖斃，以此殺雞儆猴，只求寧荷能安穩(wěn)度日。

“比大雪那時約莫瘦了兩圈，寧家是怎么養(yǎng)孩子的？”秦貴妃容貌如雪山蓮般清麗，眉宇間卻透著勃勃生機(jī)與幾分英氣不羈。可寧荷看不清這些，他還沉浸在“自己是皇帝兒子”的震驚里。

他不知該如何稱呼她，只抿著唇，板著小臉發(fā)愣。

“你叫寧荷?！鼻厥缯鎸⑦@兩個字在舌尖轉(zhuǎn)了轉(zhuǎn)，“是陛下為你賜的名。往后不必在寧家受苦了。有空便去看看寧婕妤，她是你生母，你不在身邊，她很想你?！?/p>

母親……這個詞在寧荷記憶里一片空白。自打記事起，身邊便空無一人，看護(hù)的嬤嬤、奶娘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凡他有半點(diǎn)差池，舅舅便會立刻換新人。

她會好相處嗎？寧荷正暗自揣度，忽然被一股力道擁入懷中。

“我本名淑真，”女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叫我姨娘也好，喚別的也罷，陛下疼你，不會計較的?！?/p>

“淑真?！睂幒蓤?zhí)著地念出這兩個字，他和眼前人尚不熟悉，不愿用太過親昵的稱呼。

她很健談，淑真告訴寧荷，宮中的陳妃嫁得早，被家人寵壞了。只因生產(chǎn)那日與自己撞了時辰，自己先生下長子，陳妃的二皇子隨后降生，她便從此記恨在心。兩人母家地位相當(dāng)，陳妃平日對自己沒半點(diǎn)好臉色，連帶著大皇子也不被她待見。

若想出去走動，得趁夕陽西下、陳妃歇息的空子。兩位兄長由皇帝親自教導(dǎo)政事，很少露面，他這個伴讀不過是虛名，倒也不必在宮中看人臉色。

寧荷年紀(jì)最小，身邊連個玩伴都沒有，即便走出屋子散心，也只剩夕陽落寞相伴。他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久到心湖早已麻木，縱是眼前美景，也暖不了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與迷茫。

“以后還是少出來吧?！毕﹃柣蔚盟厶郏瑢幒勺谕ね馇锴陷p輕搖晃，暗自思忖，“不知該做什么，該玩什么，不如回屋讀書?！?/p>

天漸漸黑了，寒意浸骨。他起身時一陣暈眩，眼前驟然發(fā)黑，閉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再睜眼時，面前竟多了團(tuán)黑影——好大一只“貓”。

寧荷好奇湊近，才發(fā)現(xiàn)不是貓，是個敦實的小孩。

“你是誰？”他語氣淡淡的。

小孩約莫叁四歲，像是偷偷跑出來的，身邊沒有宮女太監(jiān)跟著。他口齒清晰地答：“我叫七七。”

七七？來宮里快叁個月，寧荷從未見過其他孩子。

“你娘呢？是迷路了嗎？”他又問。

七七答不上來，只站在原地四處張望，最后目光落在秋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