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述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只登臺唱過一回,從此再未當(dāng)眾登過戲臺。
一曲貴妃醉酒,成了絕唱。
那一年,是1945年的十月。
容述和謝洛生說,以后不登臺了。
謝洛生愣了愣,問他,為什么?
容述撫摸著晾曬的戲服,滿院錦繡,是這戲臺上千百年來的愛恨情仇,如綿延的洪濤,水浪翻滾,將二人擁簇其中。
容述說,我十二歲學(xué)戲,十七歲登臺,唱了這么多年,有些累了。
他說得不緊不慢,神情沉靜,顯然是不知想了多久,謝洛生看著容述,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低聲道,可是你那么喜歡唱戲……
容述反握住他的手,二人走了幾步,坐在花園里,大理石桌上泡了茶,茶水溫?zé)?。容述倒了兩杯茶,道,喜歡不一定要再唱下去。
謝洛生眉心皺著,說,可如今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好不容易可以再登戲臺,就這么不唱了,容叔叔……太可惜了,我不想你留下遺憾。
容述失笑,道,我什么時候會讓自己留遺憾?
他目光悠遠平靜,說,洛生,八年,這八年我覺得自己老了許多。
謝洛生心口一痛,怔怔地看著容述,這八年來二人殫精竭慮,處處如履薄冰,容述更是稱病隱于人后,為了將戲做全套,屢屢給自己施加藥物。
八年前的容述有多奪目,這八年里的容述就有多低調(diào)。
他的鋒芒是用刀一點一點磋磨削去的,每一刀都浸著血,謝洛生每每想到都會無法呼吸,淚濕枕巾。
容述鬢邊已經(jīng)生了幾綹白發(fā)。
謝洛生咕噥道,容叔叔說什么,哪里老了,分明還和八年前一樣。
其實不唱戲也好,容述說,這些天我見了幾個梨園行的后生,都很不錯,大有前途,這么多年滬城的角兒該換人了。
謝洛生不吭聲。
容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而且如今容氏旗下的分公司不再如以前一般,都在滬城,各個分公司在內(nèi)地,雖有好處,可弊端卻也有不少……
謝洛生聽他耐心地和自己解釋,心里酸楚難當(dāng),他知道容述說的有道理,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的難受和無力卻怎么都無法遏制。
容述聲音頓了頓,玩笑道,要是讓人家知道聲名遠揚的謝醫(yī)生哭鼻子,恐怕明天滬城時報又要被搶一空了。
謝洛生小聲道,誰哭鼻子了。
聲音啞啞的,謝洛生眼睛通紅,別過臉,看著花園里晾曬的戲服,說,那也抵不過容老板以后不再登臺來得驚駭。
容述說,誰說我以后不再登臺了,只不過是以后我這臺下,只有謝醫(yī)生一個戲迷了。
謝洛生轉(zhuǎn)頭看著容述,容述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謝洛生輕聲說,容叔叔,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
過了一會兒,又道,不管你唱不唱戲,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的角兒,唯一的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