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窗外灰蒙蒙的,十一月底的寒風(fēng)卷著干枯的哨子在胡同里打著旋,能鉆進(jìn)人的骨頭縫里。
陸家大院的廚房里,卻已經(jīng)亮起了昏黃的燈,傳出細(xì)微的聲響。
林月娥要起來上廁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身邊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被窩里還帶著他留下的余溫。她心里沒來由地一緊,猛地坐起身,掀開厚重的棉門簾一看,廚房那點穩(wěn)定而溫暖的燈光,像一顆定心丸,瞬間讓她狂跳的心安穩(wěn)了下來。
這么早。
她披上棉襖走過去,看到陸青山高大的身影正籠罩在灶臺的煙火氣里。他正熟練地往灶膛里添著蜂窩煤,鐵鍋里煎著金黃噴香的蔥花餅,滋滋作響;旁邊的煤氣爐子上,一口小鍋咕嘟嘟地冒著熱氣,一股濃郁的小米粥香氣混著煙火氣,彌漫了整個屋子。
在他身旁的矮凳上,還攤開著一張他親手繪制的白山市地圖,上面用紅筆圈出了撫松、靖宇、長白好幾個地方,旁邊標(biāo)注著“人參”、“鹿茸”、“林蛙油”等字樣。
其中,在撫松縣一個叫“萬良”的小鎮(zhèn)上,被他用紅筆重重地畫了一個圈,旁邊甚至還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叉。
前世,他出獄后跑江湖,聽人說過,八十年代初,全國最大的人參集散地就在萬良。那里不是市場,是江湖。有最地道的山貨,也有最狡猾的“參耗子”和最心狠手辣的“把頭”,是機會,更是吞得人骨頭渣子都不剩的陷阱。他記得,前世有個叫張百歲的“參王”,就是從萬良發(fā)家的,手段狠辣,黑白通吃。
“怎么起這么早?又在想事情?”林月娥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漂亮的臉蛋紅撲撲的,走過去很自然地從他手里接過火鉗,熟練地捅了捅灶膛。
“睡不著,起來給你們娘倆弄點吃的?!标懬嗌脚牧伺氖稚系拿夯?,轉(zhuǎn)身從櫥柜里拿出兩個白面饅頭,放在鍋邊的篦子上熱著,聲音溫和,“咱們那院子還得再通通風(fēng),晾一晾里面的油漆味兒。就算是搬過去了,咱們還都在爸媽這邊吃,人多熱鬧,爸媽也高興?!?/p>
“嗯?!绷衷露鸬皖^撥弄著爐火,火光映著她的臉,暖洋洋的,她輕聲說,“都聽你的?!?/p>
簡單的對話,卻透著一股歷經(jīng)風(fēng)雨后,過日子的踏實和安穩(wěn)。
吃早飯的時候,一家人圍著八仙桌,熱氣騰騰。陸青山把一個剝了殼的煮雞蛋放進(jìn)小雪的碗里,小丫頭正埋頭呼嚕呼嚕地喝著粥,吃得小嘴瞬間哈著熱氣。
“小雪,”陸青山柔聲開口,“爸爸媽媽今天要出趟遠(yuǎn)門,去東北的白山家里,辦點事。”
小雪喝粥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抬起頭,嘴邊還沾著一圈米湯,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小嘴微微撅起:“又要走?。俊?/p>
“嗯,爸爸得去工作,給小雪掙錢買花裙子,買大肉包?!标懬嗌接檬峙敛恋羲旖堑拿诇闹袇s涌起另一番思緒。
這趟白山之行,遠(yuǎn)不止是為二姐的市場鋪路那么簡單。那三個億的美金是屠龍刀,但刀要在倫敦飲血,刀柄必須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星漢特產(chǎn)集市,就是他要打造的國內(nèi)現(xiàn)金流引擎,是未來那場金融戰(zhàn)役最堅實的后勤基地。在這里賺到的每一分利潤,都是未來射向倫敦金融城那些餓狼的子彈。想到這,他心中對女兒的愧疚更深了?!斑€有二姑姑和媽媽也一起去,過幾天就回來。”
聽到媽媽也去,小雪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低下頭,用小勺子戳著碗里的雞蛋,聲音悶悶的:“那……那好吧。爸爸你可要快點回來,不然金虎會想你的。你還要給我?guī)嚼锬欠N酸甜的紅果子吃。”
這小丫頭,明明是自己想,偏要拉上金虎當(dāng)擋箭牌。
陸青山心里又酸又軟,摸了摸她的頭:“好,爸爸答應(yīng)你,一辦完事馬上就回來,給你帶最好吃的山里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