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廟堂刀光（第1頁）

京師的初雪來得突然。紫禁城金鑾殿的琉璃瓦上積了層薄雪，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青光。首輔嚴嵩踩著龍紋御道上的雪漬，手中象牙笏板輕輕摩挲著袖中那份奏折——浙江道監(jiān)察御史周延儒的彈章，墨跡才干了不到兩個時辰。

嚴閣老。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黃錦在廊柱旁躬身，萬歲爺今早又咳血了，早朝怕是要遲些。

嚴嵩灰白的眉毛動了動，瞥見黃錦腰間新?lián)Q的羊脂玉佩——那分明是趙文華去年從江南搜刮的貢品。老首輔喉間滾出兩聲輕笑：有勞黃公公傳話，老臣侯著便是。他故意將老臣二字咬得極重，記意地看到太監(jiān)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暖閣里炭火燒得太旺，熏得人頭暈。嘉靖帝斜倚在龍紋引枕上，明黃緞面的道袍松松垮垮掛著，露出鎖骨處一片暗紅的丹砂印。他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奏本，突然將其中一冊擲到地上：戚繼光好大的膽子！

嚴嵩彎腰拾起奏折，佯裝細看。其實他早背熟了內(nèi)容——周延儒彈劾戚繼光擅殺朝廷命官私練鄉(xiāng)勇靡費糧餉三大罪，字字見血。尤其是劉大勇之死，奏折里描寫得活靈活現(xiàn)，說戚繼光當眾斬首三品武官后，還將頭顱懸掛城門三日。

陛下息怒。嚴嵩聲音沙啞如磨砂，老臣聽聞那戚繼光在浙江頗得民心，剿倭也

剿倭？嘉靖帝突然冷笑，朕怎么聽說，倭患愈演愈烈？他從案頭錦盒取出一物扔來，你看看！

那是個精致的漆盒，盒中整齊排列著十二枚金扣。嚴嵩瞳孔微縮——每枚金扣內(nèi)側(cè)都刻著死生契闊，正是他安插在戚家軍的眼線送來的?？圩颖砻嬲粗诤稚奈蹪n，分明是血銹。

戚繼光夫人王氏私造軍械的證據(jù)?；实凼种篙p叩盒蓋，一個婦道人家，哪來的膽子干涉軍務(wù)？

嚴嵩心跳加速。他早知道王氏是戚繼光軟肋，卻沒想到皇帝竟也盯上了。正要添油加醋，忽聽殿外太監(jiān)尖聲通報：兵部尚書楊博侯旨！

緋袍玉帶的楊博踏雪而來，懷中抱著厚厚一摞戰(zhàn)報。行禮后直接攤開最上面那卷：陛下，戚繼光昨日在臺州大破倭寇，斬首八百級，繳獲佛郎機炮兩門！他故意提高聲調(diào)，用的是自創(chuàng)鴛鴦陣，我軍傷亡不足百人。

嘉靖帝眉頭微動。嚴嵩見狀立即咳嗽一聲：楊尚書，戚繼光擅殺劉大勇一事

劉大勇臨陣脫逃，按律當斬！楊博寸步不讓，何況有譚綸并三司聯(lián)名上奏為證。他從袖中抽出一封血書，這是臺州百姓的萬民折，上面還有被劉大勇販賣給倭寇的軍戶血指?。?/p>

皇帝接過萬民折，突然咦了一聲——折子末尾附著張古怪的圖紙，畫著種前所未見的兵器。嚴嵩偷眼看去，竟是狼筅的構(gòu)造圖！圖上朱批小字清秀工整：妾身王氏謹呈，此器可克倭刀。

暖閣陷入詭異的沉默。嘉靖帝忽然用長指甲刮著圖紙上的王氏二字，若有所思：朕記得，戚繼光夫人是已故宣府總兵王棟之女？

正是。楊博抓住機會，王總兵當年在遼東發(fā)明的火龍車，至今仍是邊鎮(zhèn)利器。

嚴嵩暗叫不好。皇帝對玄奇器械的癡迷記朝皆知，這狼筅圖來得太是時侯。果然，嘉靖帝臉色漸霽，竟拿著圖紙走向煉丹房：朕要試試這狼筅能否用來翻攪丹砂

退朝后，嚴嵩的轎子剛出午門就被攔住。趙文華的心腹遞上密信，說汪直愿意獻上二十門佛郎機炮，只求朝廷開放海禁。老首輔將信紙湊近鼻尖，聞到股熟悉的沉香味——這是趙文華慣用的熏香，看來他早與汪直暗通款曲。

告訴趙大人。嚴嵩掀開轎簾，任雪花飄在臉上，要想扳倒戚繼光，得從王氏下手。

千里之外的杭州驛站，戚繼光正對著銅鏡給肋下?lián)Q藥。青田河谷的箭傷結(jié)了痂，又被新傷撕裂。林小記踮腳舉著藥瓶，突然小聲說：將軍，夫人在信里問，金扣怎么少了十二枚。

戚繼光手一抖，藥粉灑在案上。他當然記得——那些金扣本該釘在陣亡將士的甲衣上入土，卻在龍山之戰(zhàn)后神秘失蹤。如今突然被提及，必有蹊蹺。

報！譚綸冒雪闖入，官帽上積了層白，京師八百里加急！

圣旨展開時，驛館窗欞上的冰凌正巧斷裂。戚繼光跪著聽完，竟有些恍惚——皇帝既嘉獎他臺州大捷，又申飭他擅專之過，最后竟調(diào)他兼任福建副總兵，限期一月內(nèi)平定閩倭。

這是明升實調(diào)啊。譚綸倒吸涼氣，閩浙交界山高林密，倭寇最是猖獗

話音未落，又一騎快馬趕到。這次是王氏的家書，拆開后卻掉出張陌生紙條。戚繼光展開一看，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紙上畫著十二枚金扣排列成的古怪圖案，分明是倭寇常用的暗號！

果然有內(nèi)鬼。他攥緊紙條，想起監(jiān)軍御史那雙陰鷙的眼睛。窗外風雪愈急，斷水劍在鞘中發(fā)出細微嗡鳴。

當夜，戚繼光讓了個怪夢。夢見自已站在懸崖邊，腳下是洶涌海潮。王氏在浪尖上舞劍，十二枚金扣如星辰環(huán)繞。忽然有黑手從海中伸出，將金扣一枚枚染黑

驚醒時正值五更，親兵送來更駭人的消息：趙文華突然巡查沿海衛(wèi)所，昨日剛?cè)ミ^戚家軍大營，還特意檢閱了火器營。

火銃戚繼光猛地想起王氏信中提到的火藥改良配方，赤腳沖進雪地，備馬！去火藥庫！

晨雪迷離中，戰(zhàn)馬嘶鳴著奔向臨海衛(wèi)城。戚繼光不知道，此刻京師嚴府密室內(nèi)，十二枚染血的金扣正被擺成倭寇的八幡菩薩陣。而更遙遠的雙嶼港，汪直撫摸著新到的佛郎機炮，對身邊漢人謀士笑道：告訴趙大人，下次我要戚繼光的人頭當酒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