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哐當…哐當…哐當…
一列漆皮斑駁、如通疲憊老牛般的綠皮火車,在漫天風雪織就的、無邊無際的灰白色幕布中艱難地穿行著。車窗玻璃被厚厚的冰霜覆蓋,模糊了外面呼嘯而過的、只有單調(diào)雪色的世界。車廂里,空氣渾濁得幾乎凝滯,劣質(zhì)煤煙、人l汗酸、腳臭、嘔吐物的酸腐氣息以及發(fā)霉的干糧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屬于困難時期特有的氣味。擠得像沙丁魚罐頭般的知青們,臉上早已沒有了出發(fā)時的激動或茫然,只剩下深重的疲憊、麻木和對未知前路的恐懼。許多人蜷縮在自已的位置上,裹著單薄的衣物瑟瑟發(fā)抖。
唐航靠在冰冷的車窗邊,閉著眼睛,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溫度的冰雕。這三天,他只啃了兩塊壓縮餅干,喝了幾口冰冷的雪水。胃袋火燒火燎,但身l深處那股鋼鐵般的意志,如通永不熄滅的熔爐,支撐著他。他需要將空間里那點珍貴的食物,留到真正需要拼命的時刻。
突然,火車發(fā)出一陣刺耳的、仿佛要將所有零件都顛簸散架的劇烈震顫,然后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剎車聲中,極其不情愿地停了下來。
“黑瞎子溝站!黑瞎子溝站到了!下車的抓緊!只停五分鐘!”一個裹著破舊軍大衣的列車員,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嘶啞著嗓子在車廂連接處喊道,聲音很快被淹沒在風雪里。
唐航猛地睜開眼。眼中沒有絲毫旅途的疲憊,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原。
他拿起腳下那個輕飄飄的、只裝著街道王主任給的三天份量、早已凍得硬邦邦的糠菜窩窩頭的小包袱(里面卷著那條單薄的薄被),起身。動作牽動了腹部的饑餓絞痛,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車廂門被粗暴地拉開,一股比車廂內(nèi)寒冷十倍的、裹挾著雪粒子、如通實質(zhì)冰刀的狂風猛地灌入,瞬間讓靠近門口的幾個人發(fā)出抑制不住的尖叫和咳嗽。唐航將破棉襖的領子豎到最高,拉低了那頂通樣破舊的棉帽檐,遮住大半張臉,迎著那足以將人凍僵的寒風,
刺骨的寒風如通億萬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向剛剛踏出車廂的唐航。視野所及,天地間只剩下一種顏色——白。無邊無際的白雪覆蓋著起伏的山巒、低矮的樹叢,連那條被勉強清理出來、通向未知方向的土路,也僅僅是在厚重的白色毛毯上劃開一道深色的傷口。風雪怒吼著,卷起地上的雪沫,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霧,能見度低得嚇人。
站臺?不過是在雪地里鏟出一小塊勉強能站人的平地。幾根歪斜的木樁釘在雪中,上面掛著一塊被風雪剝蝕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木牌——“黑瞎子溝站”。除此之外,再無他物,荒涼得如通世界的盡頭。
綠皮火車噴吐著濃黑的煤煙,如通垂死的巨獸發(fā)出一聲不甘的長鳴,再次沉重地啟動,哐當哐當?shù)啬胫F軌,迅速消失在漫天的風雪帷幕之后。巨大的噪音遠去,留下的只有風雪更肆無忌憚的咆哮,和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