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的糧車碾過驛站外的青石板時,蒙轍的后頸突然泛起涼意。
這是他在戰(zhàn)場養(yǎng)成的直覺——像極了當年在函谷關(guān),看到韓軍旗幟褶皺異常時的那種刺癢。
“老周,前邊市集歇腳?!彼读顺俄\繩,棗紅馬打了個響鼻,車輪子歪向路邊的茶棚。
老周從車頭探過身,胡子上沾著麩皮:“蒙兄弟,再趕二十里到咸陽,這破驛站連口熱水都……”話沒說完就被蒙轍截斷:“我買塊糖,小侄子等著呢?!?/p>
市集不大,二十來個攤位擠在土坡下。
蒙轍蹲在賣胡餅的攤子后,目光掃過第三排。
那個戴斗笠的貨郎正往竹籃里添糖果——蜜漬金橘、糖蒸酥酪,全是楚地才有的蜜餞,裹著亮晶晶的糖霜。
可貨郎開口喊“甜滋滋嘞”時,尾音帶著明顯的雍城腔,像塊摻了沙子的粟米餅。
更蹊蹺的是,貨郎每隔半炷香就換位置。
第一次在布莊旁,蒙轍看見穿灰布衫的婦人買了顆糖,走兩步就扶著墻直晃;第二次挪到酒壇邊,挑油鹽的老漢咬了糖塊,立刻蹲在地上揉太陽穴;第三次移到賣針線的阿婆對面,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舔了糖,眼睛翻白就要栽倒,被阿婆一把撈住。
蒙轍摸了摸腰間的短刀,刀柄上的刻痕硌得掌心發(fā)疼。
《九變策》里“用間篇”的字跡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詭于形者,必藏于利?!彼断骂^巾包住半張臉,從懷里摸出塊碎銀——是昨日老周給的護糧傭金,還帶著l溫。
“客官要啥?”貨郎的斗笠壓得低,只露出半片青黑的下巴。
蒙轍把銀塊拍在攤位上,指了指竹籃最底下的蜜漬橄欖:“這玩意兒,楚南郡的手藝,我要十斤?!?/p>
貨郎的手指頓了頓,竹夾在橄欖上懸了三息才落下:“客官好眼力,這是……這是從南陽帶的?!甭曇粝癖皇^砸過的琴弦,生硬得能刮下墻灰。
蒙轍故意湊近,袖中摸出枚銅錢——銅身浸過迷迭香,是淳于清教他的,能讓沾毒的皮膚起紅點。
他“當啷”一聲把錢丟進貨郎的木匣:“找錢?!?/p>
貨郎彎腰取錢時,斗笠滑落半寸。
蒙轍瞥見他手腕內(nèi)側(cè)——一道兩指長的新傷,結(jié)痂泛著紫,像是被刀刃劃的。
更要緊的是,那根捏錢的手指剛碰到銅錢,就猛地縮了回去,指腹迅速蹭過衣襟,像被火燙了。
“客官,找您八十文?!必浝傻念~頭沁出細汗,遞錢的手在抖。
蒙轍接過錢,指尖掃過對方掌心——有層薄繭,不是常年捏貨郎擔的軟繭,倒像握慣了淬毒的細針。
他把錢收進錢袋,轉(zhuǎn)身時撞翻了攤位的竹籃?!皩Σ蛔?!”他蹲下身撿糖果,指尖在糖塊上快速一擦,湊到鼻端——有股極淡的苦杏仁味,混著蜜餞的甜,像毒蛇吐信前的腥氣。
夜幕降臨時,貨郎挑著空擔子進了驛站后院的柴房。
蒙轍摸了摸懷里的蠟丸——方才在茶棚,他把那枚帶毒的糖塊包進了油紙,讓老周的幫工送去給淳于清的藥鋪。
趙烈蹲在柴房對面的草垛里,箭囊壓得肩頭下沉,見蒙轍打了個手勢,便把短弓往懷里一揣,裝作找夜壺的醉漢晃過去。
蒙轍踩著房梁上的青瓦,瓦片在腳下發(fā)出細碎的響。
柴房里的燈芯“噼啪”爆了一下,映出貨郎的影子——他正撕下半張密信,丟進火盆,火星子竄起來,把“邯鄲”“糧道”幾個字燒得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