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之內(nèi),死寂得可怕。
那由三萬年怨念、不甘、痛苦交織而成的喧囂,仿佛從未存在過。如今只剩下空曠的回響,在冰冷的石壁間游蕩,像一個失去了所有賓客的宴會廳,杯盤狼藉,徒留蕭索。
李默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個動作牽動了他全身不下二十處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倒抽一口涼氣,聲音像是破了洞的風箱?!八弧艺f,林哥……”他仰頭看著站在囚籠中央,宛如一尊雕像的林燼,臉上掛著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下次……下次再搞這么大陣仗,能不能……提前通知一聲?我這把老骨頭,真不是鐵打的,再來一次,我怕就得直接在這兒入土為安,給你當下一批的‘遺產(chǎn)’了?!?/p>
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一股強撐出來的痞氣,試圖用這種方式,沖淡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沉重與詭異。
阿朵靠在不遠處的墻壁上,臉色蒼白如紙。催動“幽影遷躍”,又在極致的緊張中為林燼護法,早已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倒出兩粒散發(fā)著清香的丹藥,一粒自己服下,另一粒則屈指一彈,精準地落入李默張開的嘴里。
“謝了,妹子。”李默含糊不清地道了聲謝,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溫潤的藥力在他四肢百骸間散開,讓他總算緩過了一口氣。
兩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林燼身上。
林燼沒有回應李默的調(diào)侃,他只是靜靜地站著,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那只手,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剔透的玉質(zhì)感,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但其下流轉(zhuǎn)的,卻不再是狂暴的詛咒,而是一種純粹、凝練,宛如星辰寂滅后留下的本源之力。在他手心,那枚由獄卒畢生怨念與權(quán)柄凝結(jié)而成的菱形黑晶,正靜靜地躺著,仿佛一顆能夠吸收所有光線的,小小的黑洞。
良久,他才緩緩抬起頭,那雙恢復了清澈的灰色眼眸,看向李默。那眼神平靜如古井,卻又深邃得讓人不敢直視。李默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感覺自己像是被夫子抽查功課的頑劣學童。
“過來?!绷譅a的聲音沙啞,但很清晰。
李默和阿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惑。李默掙扎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林燼面前,“干嘛?林哥,有何吩咐?事先聲明,再打架我可真不行了,除非你讓我先睡個三天三夜?!?/p>
林燼沒有理會他的貧嘴,伸出那只玉質(zhì)般的左手,搭在了李默傷勢最重的肩膀上。李默渾身一僵,本能地想躲,那只手給他的感覺太過詭異,既非生,也非死,像是一塊來自九幽的寒玉。
“別動。”林燼輕聲道。
下一刻,一股溫和卻又帶著一絲奇異“寂滅”之意的力量,從林燼的掌心,緩緩渡入李默體內(nèi)。李默瞪大了眼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清涼的氣息,正在自己斷裂的骨骼、撕裂的肌肉間游走。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正在將他身體里那些因重創(chuàng)而產(chǎn)生的“錯誤”與“混亂”,一點點地“抹除”,讓一切回歸其最原始、最健康的狀態(tài)。
斷骨處傳來一陣酥麻的癢意,撕裂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止血、收口。雖然遠沒有到痊愈的程度,但那股最致命的重傷,竟在這短短片刻間,被硬生生地穩(wěn)定了下來。
“這……這他娘的……”李默嘴巴張成了“o”形,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出話來。他能感覺到,這股力量的本質(zhì),與之前差點要了他命的石化詛咒之力,同出一源,但如今,卻被林燼操控得如臂使指,化作了療傷的圣手。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力量掌控了,這是對規(guī)則的理解與運用!
阿朵在一旁看著,眼中同樣閃爍著驚異的光芒。她比李默看得更深,林燼所做的,不只是治療,更像是一種“重置”。他用滌魂泉的“抹除”之理,凈化了燼劫咒血的“詛咒”之性,保留了其“力量”之本,如今,他竟能將這份“理”,施加于外物。
這少年,在這座絕望的監(jiān)牢里,完成了一次匪夷所思的蛻變。
收回手,林燼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顯然,這種運用對他目前的身體而言,依舊是不小的負擔。他將掌心的那枚黑色晶體遞到眼前,仔細端詳。當他的意識嘗試觸碰這枚晶體時,一股龐大到足以讓普通修行者瞬間魂飛魄散的怨念洪流,轟然沖入他的腦海。
那是獄卒三萬年的孤獨,三萬年的麻木,三萬年的憤怒,以及作為“典獄長”這個身份,被烙印在靈魂最深處的,那份冰冷的,“凈化一切”的職責。
換做之前的林燼,恐怕瞬間就會被這股怨念沖垮,化為只知殺戮的野獸。但此刻,他那被滌魂泉洗練過的,又承載了萬千殘魂托付的意志,卻如同一塊堅不可摧的礁石。任憑怨念的浪潮如何拍打,他自巋然不動。
他沒有去對抗這股怨念,而是像一個最耐心的觀察者,從中剝離出了那些最有價值的信息。
“原來如此……”林燼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林哥,咋了?這玩意兒是啥?看著挺邪門的?!崩钅瑴愡^來,好奇地打量著那枚黑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