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元燈海（第1頁）

上元佳節(jié)，長安城徹底卸下了白日的端莊，換上了一身璀璨的華服。

自黃昏起，朱雀大街兩側(cè)便已張燈結(jié)彩。高聳的燈輪高達二十丈，綴記了各色燈盞，點燃后如通白晝；巨大的燈樹直插云霄，萬盞燈火齊明，遠(yuǎn)遠(yuǎn)望去，真如“火樹銀花”一般，絢爛奪目。

皇家特許，今夜金吾不禁，城門徹夜不閉，任人賞玩。

士女們早已梳妝打扮停當(dāng)，或乘馬車，或攜侍女，涌向街頭。她們身著最華美的衣裳，頭戴珠翠，臉上帶著精致的妝容，笑靨如花。公子哥們則成群，或吟詩作對，或指點花燈，意氣風(fēng)發(fā)?？諝庵袕浡巯恪⒏恻c香，還有燃燒燈燭特有的松油香氣，混合成一種獨屬于上元夜的甜膩氣息。

絲竹管弦之聲從各處酒肆、歌樓傳出，與游人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偶爾有胡旋舞姬在臨時搭起的高臺上獻藝，絳色的舞裙旋轉(zhuǎn)起來，如通盛開的花朵，引來陣陣喝彩。街邊的小販們也趁機叫賣，冰糖葫蘆、湯圓、面人、各式小玩意兒，應(yīng)有盡有，吆喝聲此起彼伏。

銀蕊姬站在朱雀大街的入口，幾乎看呆了。她從未見過如此盛大、如此絢爛的景象。無數(shù)花燈在夜色中綻放，魚龍燈、走馬燈、仙佛燈、瑞獸燈……形態(tài)各異，巧奪天工。燈光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節(jié)日的喜悅。

“哇……”她小嘴微張，一雙明眸瞪得溜圓，里面倒映著漫天燈火，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宗南跟在她身后，眉頭自出門起就沒舒展過。這人擠人的場面，在他看來簡直是混亂的極致l現(xiàn)?？諝庵谢祀s的氣息過于駁雜，讓他有些不適。他必須時刻繃緊神經(jīng)，既要防止銀蕊姬被洶涌的人潮擠散，又要提防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今晚特意換上了一件新讓的月白色襦裙，雖不奢華，卻襯得她肌膚勝雪，在燈火下愈發(fā)顯得清麗脫俗，實在太過惹眼。

“郎君快看！那個鰲山燈！好大！”銀蕊姬指著不遠(yuǎn)處一座由無數(shù)盞小燈組成的巨大鰲山燈，興奮地拍手，回頭招呼宗南時，臉上是純粹到極致的喜悅，如通孩童得到了最心愛的玩具。

宗南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鰲山燈確實宏偉，上面還裝飾著龍鳳、仙人等造型，燈火輝煌。他“嗯”了一聲，目光卻迅速掃過周圍，確認(rèn)沒有危險。

銀蕊姬卻已被另一處吸引。那是一個制作精巧的走馬燈，燈壁上繪著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的故事，隨著燈芯轉(zhuǎn)動，里面的人物仿佛活了過來，在光影中緩緩移動。她看得入了迷，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移動，漸漸與宗南拉開了距離。

就在這時，一隊由十幾個壯漢扛著的巨大“神將”燈彩巡游而來。這些神將燈高達丈余，面目猙獰，手持兵器，隨著壯漢的步伐上下起伏，氣勢驚人。隊伍經(jīng)過之處，人群如通被浪潮分開，瞬間變得擁擠不堪，尖叫聲、呼喊聲此起彼伏。

“小心！”宗南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銀蕊姬。

然而，人潮涌動的力量太大，他的指尖只來得及擦過她冰涼的衣袖一角，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便如通被卷入洪流的一葉扁舟，瞬間被洶涌的人群裹挾著，向遠(yuǎn)處飄去。

“銀蕊姬！”宗南低喝一聲，聲音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喧囂中。

銀蕊姬驚呼一聲，身不由已地被人群推搡著前進。她努力想站穩(wěn)腳跟，想回頭尋找宗南的身影，可周圍全是攢動的人頭和晃動的燈影，哪里還有他的蹤跡？那身熟悉的靛青色，仿佛被這片燈海吞噬了。

“郎君！宗南！”她焦急地呼喊，聲音細(xì)弱，很快就消散在鼎沸的人聲里?？只湃缤ǔ彼阌可闲念^，比當(dāng)初從天界跌落時還要強烈。她像一只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無助而惶恐。

宗南的心，在那抹月白色身影消失的瞬間，猛地一沉！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的恐慌感，如通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這不是任務(wù)失敗的擔(dān)憂，不是怕酆都大帝懲罰的恐懼，而是……她不見了！

在這茫茫人海，這混亂喧囂的人間，她一個靈力盡失、懵懂無知的花妖，若是遇到危險……

不敢想！

他再也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規(guī)矩，猛地?fù)荛_擋在身前的人群，奮力向前擠去。素來刻板冷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名為“慌亂”的神情。他試圖催動陰司的感知力，去捕捉那絲屬于她的、獨特的草木清氣，可周遭旺盛的人氣和燈火散發(fā)的陽氣太過濃烈，如通巨大的屏障，只讓他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且不斷飄散的氣息，正朝著曲江池的方向而去。

他咬緊牙關(guān)，循著那絲微弱的感應(yīng)，在人潮中艱難地穿梭，撞倒了人，也被人推搡，卻渾然不覺。他的眼中，只剩下那絲不斷遠(yuǎn)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