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從懷中掏出一吊錢來,也不看是多少,便隨意拋給那老頭:“老爺子,討你些酒喝可否?”
姑娘與老頭又驚了,只不過這回是驚喜。他們原想虧點錢把他們打發(fā)走,誰承想竟不是來逞兇鬧事吃白食的?這些錢買上幾大壇子酒都足矣,更何況是一小壺?
姑娘反應快,她又覷了眼孟開平的相貌,眼中的警惕消失不見,反而面色微紅道:“郎君客氣了,那里要得了這么多……二位稍等片刻?!?/p>
她抱著酒壺飛快跑進屋里,從自家桌上擺著的一壇酒里取了些,打了滿滿一壺,而后又從廚下抄起一碟子葷菜,跑回門口交給孟開平。
“這是自家燉的牛肉,還熱著呢,郎君若不嫌棄便嘗嘗罷?!惫媚锴由?,“祝郎君新歲安康?!?/p>
孟開平怔住了。越過姑娘水靈動人的眸光,他隱約窺見了里間闔家團圓的祥和場面,那是最平凡最真實的幸福,卻離他迢迢萬里遠。
于是他雙手接過,鄭重道了聲謝,不再打擾。
直到都走出老遠了,花云端著那碟牛肉依舊忍不住想發(fā)笑。他曉得臉生得好看是有些用處的,可這用處多半在女人和習文弄墨的男人身上,像他們這樣在泥地里、沙場上摸爬滾打慣了的男人,便是毀了半張臉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反倒是靠著相貌討來吃食這事更加稀奇。
進屋坐在熱乎的暖炕上,他先給孟開平斟了杯酒,指著那碟下酒菜促狹道:“便是為這牛肉,廷徽,為兄必要先敬你一杯!”
孟開平無奈,將酒盞放低,回敬道:“你就別拿我打趣了?!?/p>
花云飲盡這一杯,搖搖頭道:“那姑娘說得好,新歲安康。你我今朝在此抵足一醉,明年何在,誰又能知?我真心不求你功名更進,只求咱們都活得久一些。無病無災太難,少病少災便好。”
他們每月都能收到其余各地的戰(zhàn)報,除卻勝負與兵力增減,還會知曉各地長官的近況。
“趙元帥也是奇了,這一年來但凡上陣必中箭。”花云數家常似的同孟開平聊起眾人,“衢州一回,池州又一回,勝之頗險啊?!?/p>
“他仗打得好,人卻不要命,平章勸也無用。還有曹元帥與馮將軍,上回刀傷實在把平章唬得夠嗆,幸而應天大夫都是好手。如今馮將軍未愈,許多事也慢慢教給馮勝那小子去做,齊家兩個小子并郭家小子也拼得狠,相互間都想著一較高下。沐恩跟著你長進不少,待他回應天,估計就更熱鬧了?!?/p>
自應天走后,駐扎徽州,立府封帥,許多人都離他遠去了。孟開平此人慣愛談天說地,可有些事情,他根本無人可說。就連師杭,這個如今他最親密最喜愛的枕邊人,也幾乎沒有參與他的過往。
有時回想起從前任軍中總管的那段日子,孟開平會恍惚,他會以為是上輩子的事。
那時候,大家都年少。雖然彼此間免不了嫌隙,但論總還是像一股繩。他們不常上戰(zhàn)場,sharen也少,平常在軍營里手下也就百十親兵,多半都在小打小鬧。偶爾鬧得過了,元帥們出面訓一訓,很快便散了。今日打得鼻青臉腫,明日見了,還是會碰杯共醉。細細回想,真像他在昌溪的日子啊,甚至還平添了志同道合的淋漓痛快。
大家都盼著打勝仗,是誰打的很重要,可遠沒有“勝”這個結果重要。孟開平勝了,黃玨和馮勝都會由衷敬他一杯酒,大力擁他為他叫好。
但,如今呢?
令宜那樁事還沒有查出結果,孟開平已經排除了趙元帥的嫌疑,可是一切都變得不對味了。因為他成了元帥,因為其他人想爬得比元帥更高,因為平章劍之所指不再是一方霸主而是那張龍椅。
他必須學著應對,他必須學著妥協,他必須學著反抗。否則他就沒法保全在乎的人。
“我讓沐恩早回應天,他不肯?!奔热涣牡烬R聞道,孟開平來了興致,便忍不住多說幾句,“他比我小,操心的卻多。只是這小子壓根還沒開竅,連婚事都辦不周全。他推說不放心我一人,放屁,老子何曾需要他瞎操心!他只不過不放心沈家姑娘,又說不動她早些成婚?!?/p>
花云也知道齊聞道的這樁婚事,有容夫人作保,定是定得下來的,只看早晚了:“那姑娘的爹娘與你是同鄉(xiāng),父母之命,這事還須得從她爹娘那兒下功夫。唉,終究是年紀太小,不懂得‘惜時’二字。既有情便該趁早,免得將來……”
花云不說了,他怕這話不吉利,一語成讖。
半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