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赦免的景施緩緩抬眸,露出半張淚痕未干,楚楚可憐的俊臉,仰看著雍昭,這才起身,又在雍昭正收回的手上落下一滴溫?zé)釡I珠。
雍昭手上一僵,正猶豫該如何尋個借口擺脫眼前人,便聽得身后林間忽然發(fā)出“窸窸窣窣”一陣響動,而后,在這一片寂靜之中,響起了幽幽的一聲“陛下”。
那是景逸的聲音。
雍昭一下松了手中的人,也不顧其他,只立刻轉(zhuǎn)過身去,視線順著搖動的枝葉一寸寸搜尋景逸的痕跡。
院中卻轉(zhuǎn)瞬起了層薄霧,輕紗一般,籠住全部景致,將周遭都填了層朦朧。
在這濃霧之中,一道身影從枝葉間翩然躍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地,接著便直直向雍昭走來。
這身形雍昭再熟悉不過。
然而卻不敢多看。
壓抑的憤怒此刻碰見了債主,便爭先恐后地要溢出xiong腔,凝成實(shí)體的一柄利刃,最好下一秒便可刺入仇人xiong膛。
于是雍昭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鼻腔中那股夜風(fēng)的涼意稍稍尋回理智,復(fù)又睜眼,呆立著,視線望向正緩步而來的人,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阿逸……”
這一聲喚得低啞沉悶,乍一聽仿佛帶這股悶氣似的,并不高興。與從前那滿懷憧憬欣喜的感覺全然不同。
景逸的腳步一頓,眉心微蹙,直到又聽見那一句熟悉的“朕好想你”,才終于放下心來,復(fù)又走近了些,也溫聲應(yīng)答,“均凌也忘不了陛下,每時每刻惦念著,方才有這樣一個機(jī)會來見陛下……”
均凌,景逸的表字。
這一聲均凌恍惚又將她送回幼時,背著宮人私下拉起景逸去窩在假山堆里編竹螞蚱的時候。
那會景逸才剛及冠,取了“均凌”的表字,她一時興起,喊了聲“均凌哥哥”,卻被一下捂了嘴噓聲。
堂堂皇長女,這話語漏出去一點(diǎn),都是天大的麻煩。
然而那時景逸對她像是有用不完的溫柔和耐心,四下張望一番,見并無來人,便松了口氣,也不說什么批評的話語,只伸手接過雍昭手中編法拙劣的半只竹螞蚱,垂頭仔細(xì)將那些錯漏的地方一一解開,而后指尖靈巧翩飛,很快編出只肥美豐滿、威風(fēng)凜凜的竹螞蚱,拿在手中。
雍昭興致勃勃伸出手去,景逸卻刻意將那只拿著雍昭千萬期待的右手向后收了收,左手指尖在雍昭伸出的掌心上輕點(diǎn)幾下,板起臉嚴(yán)肅道:“僅此一次,下次不許再逃課了?!?/p>
得了雍昭滿臉震驚的一聲哀嚎和保證,這才松手,將竹螞蚱遞到雍昭手中,收了溫和表情,一字一句,又嚴(yán)肅道:“下月禮成便是皇太女了,也該收斂心態(tài),多用功學(xué)習(xí)。”
大約是覺得這話說得太過嚴(yán)厲,景逸頓了頓,又淺笑起來,“你若覺得枯燥,我會同你一起,勤學(xué)苦修。日后……我便伴著你,做你左膀右臂?!?/p>
……
雍昭有許久都沒想明白,為何誓約如此,人卻易變。
然而眼下并不是念舊的好時期,至少對于雍昭來說并不是。
于是她并不應(yīng)答景逸這行云流水的一長串煽情話語,只輕聲笑著,徑直向前,一步一步,幾乎湊到景逸所謂“魂體”的面前。
毫無征兆地,猝然伸出手去。